第361章 即将开锣

　　铁指魏爷的阴影，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有间客栈每一个人的心头。

　　除了唐不二。

　　阿七坐立不安。

　　他手里的药酒瓶子被指节捏得发白，咯吱作响。他一会儿走到门口，掀开门帘一角，紧张地朝西街的方向望去，一会儿又退回来，焦躁的脚步声在地板上踩出沉闷的回响。

　　张子墨的算盘打得心不在焉。

　　算盘珠子在他指下发出杂乱的碰撞声，账簿上的数字在他眼里，都扭曲成了魏爷那根能划开厚实木桌的恐怖手指。

　　后厨里，老周磨刀的声音停了。

　　那规律而锋利的“唰唰”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头发慌。

　　唐不二却哼着不成调的市井小曲。

　　他拿着一块半湿不干的抹布，慢悠悠地擦拭着大堂里那几张本就一尘不染的桌子。

　　他的动作悠闲得不正常。

　　那姿态，仿佛不是在等一个三天后就要来索命的煞星，而是在等一个许久未见，可以一起喝茶闲聊的老友。

　　“老板……”

　　阿七终于憋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咱们……真的不跑吗？”

　　唐不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嫌弃。

　　“跑？”

　　他的声音很平淡。

　　“我的客栈开在这里，我往哪儿跑？”

　　他又补了一句。

　　“再说了，跑路的盘缠，你出啊？”

　　阿七的脸瞬间涨红，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子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板，大丈夫能屈能伸……”

　　“停。”

　　唐不二抬手，一个干脆的动作打断了他。

　　“你这秀才，一天到晚不是子曰就是圣人云，我听着头疼。”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轻响，朝着后厨的方向喊道。

　　“老周，说好的饯行宴呢？再不上菜，瘟神都要出门吃午饭了！”

　　厨房的门帘一挑，老周端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凝重，眉心紧锁，但手里的活计却没有半分马虎。

　　一盘红烧肉，每一块都烧得晶莹剔透，酱红色的光泽在灯下颤动，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一碟醋溜白菜，白菜的清爽和陈醋的酸香交织，闻一下就让人唾液分泌。

　　还有一盆还在冒着热气的老火靓汤，和一大桶颗粒饱满的白米饭。

　　全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却做得分量十足，诚意满满。

　　阿七看着这几道菜，眼里的迷惑更深了。

　　“老板，这就是你说的……饯行宴？”

　　他伸手指了指。

　　“这不就是咱们平时的伙食吗？”

　　唐不二已经抄起了筷子，精准地夹起一块肥瘦相间、最大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动，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然呢？”

　　“你还想吃龙肝凤髓不成？”

　　他把那块肉嚼得满嘴流油，喉结滚动咽了下去，才慢悠悠地靠回椅背，解释道。

　　“这饯行宴，不是给咱们吃的，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的目光扫过惴惴不安的两人。

　　“吃吧，都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氛围中吃完了。

　　阿七和张子墨几乎是囫囵吞枣，食不知味。老周沉默依旧，只是默默地添了两次饭。只有唐不二吃得心满意足，最后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饭后，唐不二躺回他那张专属的太师椅，眯着眼睛，开始发号施令。

　　“阿七。”

　　阿七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

　　“别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愁眉苦脸，去，到城南孙记杂货铺，给我买鞭炮去。”

　　“要那种最响的，红皮的，越大串越好，他铺子里有多少，你就给我全搬回来。”

　　阿七彻底懵了。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合上。

　　“买……买鞭炮？”

　　“对，买鞭炮。”

　　唐不二的视线又转向了张子墨。

　　“秀才，别拨拉你那几颗破珠子了，算不出银子来。”

　　“去文房斋，买几张最大的红纸，要多大有多大。再买一桶最稠的墨，别兑水。”

　　张子墨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老板，买这些……所为何事？”

　　“写大字。”

　　唐不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茶渍染黄的牙。

　　“就写‘开业大酬宾，全场九折’，‘新菜上市，不好吃不要钱’。字要写得越大越好，越喜庆越好，懂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收拾完碗筷，正站在厨房门口的老周身上。

　　“老周，今晚的菜不错。”

　　老周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明天，我需要你做一道菜。”

　　“一道闻起来，味道极其霸道的菜。”

　　唐不二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要那种隔着三条街，都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让人走不动道的那种。”

　　客栈的三名伙计，彻底陷入了呆滞。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荒诞。

　　大敌当前，强敌压境，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两天。

　　他们的老板，不研究怎么跑路，不商量怎么迎敌，反而在准备……开业大酬宾？

　　阿七终于憋不住了。

　　他几步冲到唐不二面前，脖子都急红了。

　　“老板！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那铁指魏爷是来杀人抢地的，不是来吃饭打折的！”

　　唐不二缓缓睁开他那双一直眯着的缝眼，看着情绪激动的阿七，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谁说，这些是准备给他看的？”

　　他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热气。

　　“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人气。”

　　他呷了一口茶，眼神穿过敞开的店门，望向门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他不是要三天后推平咱们吗？”

　　“那咱们，就在第三天，把全城的目光，都请到咱们这有间客栈来。”

　　“一出好戏，总得有观众才热闹。”

　　“观众多了，生意……自然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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