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没一个正常人

　　铁指魏爷的脸色，比他那身黑衣还要阴沉。

　　他眼中的铁青，正在一寸寸凝结成冰。

　　作为城西说一不二的霸主，他见过负隅顽抗的，也见过跪地求饶的，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

　　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个皮糙肉厚得不似凡人，一个出口成谶仿佛鬼神附体。

　　而那个他自始至终都视作烂泥的胖子，此刻正用一种清点货物般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不是来索命的煞星，而是一头撞进店里，弄坏了东西，等着赔钱的肥羊。

　　唐不二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那张被划出指痕的八仙桌旁，伸出肥厚的手指，在那道平滑的切口上轻轻抚过。

　　“啧啧。”

　　他咂了咂嘴，一脸肉痛。

　　“魏爷，您看，我这桌子，可是前朝留下来的老物件，上好的金丝楠木，冬暖夏凉，传热不烫。”

　　“您这一指头划下来，品相可就破了。”

　　他转头，看向那个被阿七一巴掌扇得还坐在地上发懵的手下。

　　“还有这位好汉，脸打肿了，这得请大夫吧？汤药费、诊金，误工费，还有这精神上的创伤，可不好算啊。”

　　他的目光又扫过那个被撞飞的，和那两个自己乱了阵脚的。

　　“里里外外，四位兄弟都受了惊吓，这都得算钱。”

　　唐不二踱回柜台，拿起那把修好的算盘，指节翻飞，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桌子折损，就算您五十两。”

　　“四位兄弟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这人厚道，给您凑个整，也算五十两。”

　　“还有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伙计，为了拦住各位，累得满头大汗，这辛苦费，怎么也得十两银子吧？”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最要紧的还没算！”

　　唐不二指了指墙角那堆散落的鞭炮，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这为了开业大酬宾，特意赊账买来的上好炮仗，还没听个响呢，就让您几位给糟蹋成这样。”

　　“这笔钱，说什么也得您来出！”

　　他算盘珠子一推，报出了一个最终的数字。

　　“零零总总，一共一百三十七两八钱银子。”

　　唐不二抬起头，脸上堆满了“和气生财”的市侩笑容。

　　“魏爷，您是现结，还是记账？”

　　“噗——”

　　门外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再也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炸开的议论声。

　　“我的老天爷！这唐老二……他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他这是在跟铁指魏爷讨价还价？他是在催命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有间客栈，就没一个正常人！”

　　所有的嘲笑，此刻都化为了匪夷所思的震惊。

　　羞辱。

　　这是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很好。”

　　铁指魏爷终于从极致的愤怒中，挤出了两个字。

　　他笑了。

　　那笑容里，再无半分轻蔑，只剩下浓稠如墨的杀意。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这间小小的客栈。”

　　他的视线，缓缓越过了还在耀武扬威的阿七，越过了那个故作镇定的张子墨，最终，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了唐不二的身上。

　　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小子不过是爪牙，眼前这个满身铜臭，一直在扮猪的胖子，才是真正的主人。

　　“既然你这么会算账。”

　　魏爷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那我就先撕了你的嘴，再拆了你的骨头，一笔一笔，慢慢跟你算！”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蓄力。

　　一股远比他那四个手下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的压迫感，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向大堂正中的唐不二！

　　他动了真格！

　　一流高手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

　　阿七脸色剧变，想要上前阻拦，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那股庞大的气场下，竟变得迟滞无比，连抬起脚都异常艰难。

　　张子墨更是如坠冰窟，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子曰”，什么“圣人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句笑话。

　　魏爷的身影，快如鬼魅，他那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右手食指，已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芒，直取唐不二的咽喉！

　　这一指，他用上了十成的功力。

　　他要让这个不知死活的胖子，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眼看那根死亡的手指，距离唐不二肥硕的脖颈已不足三寸。

　　唐不二依旧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未曾改变分毫。

　　就在这时。

　　“锵——”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两块精钢被硬生生砸在一起的爆鸣，骤然炸响！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唐不二的身前。

　　是老周。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仿佛置身事外的厨子。

　　他左手厚背切菜刀，右手窄身剔骨刀，双刀交叉，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精准无比地架住了魏爷那石破天惊的一指。

　　刀锋与指尖碰撞的中心，空气都泛起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涟漪。

　　一股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向四周席卷开来！

　　“轰！”

　　客栈里所有的桌椅，连同那些散落的鞭炮，被这股气浪一冲，齐齐向后滑出数尺，撞在墙壁上，发出一片杂乱的巨响。

　　门外的看客们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惊呼声响成一片。

　　烟尘散去。

　　场中，老周手持双刀，脚下如同生根，稳稳地站在原地，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而在他对面，铁指魏爷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

　　却让他的脸色，变得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要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老周，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二流……顶峰？”

　　“你一个厨子，竟也是个高手？”

　　老周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双刀一错，摆出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架势，用行动，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一个铜皮铁骨的跑堂。

　　一个能言善辩的账房。

　　还有一个，刀法精湛的二流顶峰厨子。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客栈！

　　魏爷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寒意。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唐不二依旧稳坐太师椅，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掸了掸落在自己肩上的一点灰尘，然后，用一种充满惋惜的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

　　“老周啊，下手没个轻重。”

　　“你看，这地板都给震裂了。”

　　“这修补的钱，又得算在魏爷的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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