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概不赊账

　　唐不二这句轻飘飘的抱怨，像是一根烧红的铁签，狠狠捅进了铁指魏爷早已怒火攻心的肺腑。

　　账？

　　还他妈的算账？

　　魏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刮般的声响。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老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

　　这个厨子，这个一直被他视作背景板，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的厨子，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他面前。

　　二流顶峰。

　　只差半步，便能窥见一流高手的门径。

　　这种人物，在任何一个大帮派里，都足以坐上堂主之位，受人敬仰。

　　可他，却在这里，在这间破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客栈里，系着一条油腻的围裙，当一个沉默的厨子。

　　这太荒谬了。

　　荒谬得让他心底的寒意，压过了胸中的怒火。

　　“你们……”魏爷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他问得极慢，极沉。

　　他不再看唐不二，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跟那个满嘴铜臭的胖子，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他死死盯着老周，企图从对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老周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将左手的切菜刀微微下沉，右手的剔骨刀缓缓上抬，两把刀的刀锋，在晨光下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夹角。

　　那是一个随时可以转守为攻的姿态。

　　无声的回答，往往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大堂之内，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门外的人群，早已从喧嚣化为了死寂。

　　他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今天这场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从市井闹剧，到悍匪逞凶，再到此刻的高手对决。

　　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这比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演的《三英战吕布》还要精彩！

　　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一的噪音源，来自唐不二。

　　“噼里啪啦……”

　　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不紧不慢，富有节奏，像是在为这场紧张的对峙，配上一段滑稽又诡异的背景音乐。

　　“老周啊老周，你看看你。”唐不二头也不抬，嘴里念念有词。

　　“我早就跟你说过，后厨的地滑，让你走路小心点，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脚下没站稳，把魏爷都给惊着了。”

　　“这地板，可是上好的青石板，当初我托人从城外拉回来的，一块就要三百文钱。”

　　他伸出肥胖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老周脚下那几道清晰的裂痕。

　　“一，二，三……嚯，足足裂了七块！”

　　“这就是二两一钱银子。”

　　唐不二的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心头肉。

　　“这个月的工钱，你别想要了。”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老周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搞破坏的笨拙伙计。

　　阿七和张子墨听得嘴角直抽。

　　老板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了。

　　老周依旧沉默，只是握着刀的手，青筋又凸显了几分。

　　而这番话落在魏爷的耳朵里，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够了！”

　　魏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他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轰然暴涨！

　　如果说之前他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那么现在，这座火山已经彻底爆发！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劲，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那不是内力，而是一个人将杀气和怒意催发到极致时，引动周遭气流形成的异象。

　　“轰隆——”

　　这一次，客栈里所有还能站着的桌椅，连同那些被捆扎好的鞭炮，再也承受不住这股狂暴的冲击，齐齐被掀飞了出去。

　　它们撞在墙壁上，撞在门板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木屑与红色的纸屑齐飞，整个客栈瞬间一片狼藉。

　　那块写着“开业大酬宾”的红纸，被劲风撕成了碎片，在空中飘飘扬扬，如同血色的蝴蝶。

　　魏爷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头黑发狂乱舞动，那双阴鸷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血红。

　　他彻底放弃了思考。

　　管他什么高手，管他什么背景。

　　今天，他只想杀人！

　　将这间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撕成碎片！

　　“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嘶吼着，身形再次暴起。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唐不二。

　　也不是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老周。

　　而是……阿七！

　　柿子，要挑软的捏！

　　既然这个厨子是硬骨头，那就先废掉他身边的爪牙！

　　他要让这个厨子，让那个该死的胖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自己面前被一点点折磨致死！

　　魏爷的速度，比刚才更快，更猛！

　　他的人影在空中拉出一条黑色的残影，那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右手，五指并拢，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直插阿七的心口！

　　“小心！”张子墨骇然失声。

　　老周脸色剧变，双刀一错，就要回身救援。

　　可魏爷的算盘打得极好，他选择的角度，正好是老周回防最别扭，最耗时的一个死角。

　　一流高手的战斗经验，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他算准了，老周来不及！

　　眼看那只死亡之手，就要洞穿阿七的胸膛。

　　阿七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笑容。

　　也就在这时。

　　一直稳坐太“死”椅，仿佛睡着了的唐不二，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捏着一颗刚刚从算盘上拆下来的算珠，对着魏爷的方向，屈指一弹。

　　动作轻描淡写，随意得就像是在弹掉一只苍蝇。

　　“嗖——”

　　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

　　那颗普普通通的木质算珠，在离手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轨迹，没有惊人的气势，没有绚烂的光芒，却后发先至。

　　精准地，击中了魏爷那只探出的右手手腕。

　　“叮。”

　　一声轻响，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魏爷那势不可挡的冲势，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僵在了半空中，保持着前冲的姿态，脸上那狰狞的表情，也凝固成了一副无比怪异的画。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个红点都没有。

　　但是，一股钻心刺骨的麻痹感，却从手腕处，如同闪电般，瞬间传遍了他的整条右臂。

　　他的右手，他那引以为傲，能洞穿三寸石板的铁指，此刻竟变得绵软无力，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你……”

　　魏爷艰难地转过头，用一种见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胖子。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愤怒。

　　唐不二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一直眯着的缝眼。

　　那双看似浑浊的小眼睛里，此刻却清澈得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他看着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魏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属于生意人的标准笑容。

　　“魏爷。”

　　“本店新张，概不赊账。”

　　“你这笔账，该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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