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算盘响诛人心

　　算盘声，噼里啪啦，像急雨敲打着屋檐。

　　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它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客栈里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阿七那即将伸向银元宝的手，僵在了半空；张子墨满腹的圣贤悲叹，被堵在了喉咙里；王麻子死里逃生的亢奋，也在这清脆的算盘声中，一点点冷却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地上那片刺眼的黄白之物，聚焦到了柜台后那个胖子身上。

　　唐不二坐得笔直，这与他平日里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一手按着账本，一手在乌木算盘上运指如飞，那双平日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开，透着一股商行老掌柜独有的精光。

　　他没有去看那些钱，仿佛那堆积如山的财富只是一个无聊的数字。他在算账，算一笔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账。

　　“人力成本……场地租赁……品牌授权……风险规避……”

　　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众人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阿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品牌授权”？难道咱们客栈的名字还能租出去不成？

　　王麻子则听得心惊肉跳，他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账本和毛笔，忽然感觉这玩意儿比黑虎帮的砍刀还要沉重。他以为自己是去打江山了，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个外派的项目管事。

　　张子墨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听懂了。唐不二说的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切割着这次事件的利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赃了，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将无形之物量化为真金白银的恐怖逻辑。

　　只有净远，他盘坐在角落，神情肃穆。他听着那算盘声，看着唐不二的侧影，心中又有了新的领悟。

　　原来如此！掌柜的这不是在算钱，他是在算“因果”！

　　那“人力成本”，是王麻子等人付出的“业”；那“风险规避”，是掌柜的为众人承担的“障”；而那最终的收益，便是此番事件结出的“果”。以算盘演化天地因果，将红尘业力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哪里是贪财，这分明是在以财入道，是无上心法！

　　高！实在是高！

　　“啪！”

　　唐不二落下最后一颗算珠，整个客栈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他抬起头，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写下了一个数字，然后吹了吹墨迹，将账本合上，随手扔给了王麻子。

　　“总计收入，纹银三百二十七两，铜钱一万三千二百文。扣除豆花钱三文，瘸子刘出场费三十文，往生符纸墨成本二十文……”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的策划咨询费，一百两。以及，有间客栈品牌使用费，一百两。”

　　“嘶……”

　　阿七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得脸都扭曲了。动动嘴皮子，二百两就没了？这比抢钱还快！

　　王麻子捧着账本，手都在抖。

　　唐不二看都没看他们，继续说道：“棺材铺那条街，后续收益，你拿一成。剩下九成，入客栈总账。”

　　他指了指地上的布袋：“这里面，除去成本，净赚一百二十七两，外加一万多文铜钱。你那一成，是十二两七钱银子。拿去。”

　　王麻子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十二两七钱！

　　他当了这么多年地痞，打生打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五两银子。现在，就这么一天一夜，十二两银子就砸到了他头上。他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手里的账本，忽然觉得，以前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简直是蠢到家了。

　　“多……多谢掌柜的！”王麻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回不是装的，是发自内心的。

　　“起来。”唐不二语气平淡，“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你是‘鲁班记’的王总管，要有总管的样子。”

　　他又看向阿七，阿七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像一只等着喂食的小狗。

　　“阿七，”唐不二从钱堆里拨出两串铜钱，扔了过去，“你负责的‘往生符’销售业务，业绩不错。这是你的提成，二百文。”

　　阿七手忙脚乱地接住，二百文，不少了！够他去春风楼听半晚上的小曲儿了！他顿时眉开眼笑：“谢掌柜的赏！”

　　“净远。”

　　“贫僧在。”净远连忙起身，双手合十。

　　唐不二指了指钱堆：“你画了一百三十一张符，工钱一百三十一文，自己去拿。”

　　净远看着那堆散发着铜臭味的钱，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墨迹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弯下腰，一枚一枚地，将一百三十一枚铜钱捡了起来。

　　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入掌心时，他忽然觉得，这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肮脏。它有重量，有温度，比虚无缥缈的经文，要来得更真实一些。

　　“阿弥陀佛……”他低诵一声，竟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

　　最后，唐不二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张子墨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满口子曰的账房先生，这次怕是一文钱都捞不到了，说不定还要挨几句骂。

　　没想到，唐不二从钱袋里，摸出了一锭约莫五两的银子，扔到了张子墨面前的桌子上。

　　“当”的一声，把张子墨惊得一个哆嗦。

　　“你干嘛？”张子墨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戒备和不解。

　　“你的。”唐不二说。

　　“我什么都没做！”张子墨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不会要这不义之财！”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了？”唐不二撇撇嘴，“你这两天唉声叹气，寻死觅活，把客栈里的负面情绪都快拉满了。这叫什么？这叫‘风险预警’。你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这件事有多么离谱，多大的风险。你让我们所有人都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这五两银子，是你的‘风险预警奖’。”

　　“噗——”

　　阿七刚喝到嘴里的一口凉茶，直接喷了出来。

　　连厨房里的老周，剁肉的刀都停了，他靠在门框上，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唐不二。

　　还能这么算？

　　张子墨彻底石化了，他看着桌上那锭银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连渣都不剩。他一辈子信奉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到了这里，竟然成了价值五两银子的“风险预警”？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悲哀地发现，那个胖子说的，好像……他娘的还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分完了钱，客栈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狂欢。

　　阿七抱着他的二百文钱，计划着是先去吃碗阳春面还是直接去听曲儿。王麻子小心翼翼地数出十二两七钱银子，剩下的恭恭敬敬地放回了布袋。净远则把他的铜钱一枚枚擦干净，整齐地码在桌上，像是在摆弄什么法器。

　　唐不二将剩下的钱全都扫进柜台，连数都懒得再数，重新趴了回去，打起了哈欠。

　　仿佛刚才那场分赃大会，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消遣。

　　就在客栈里的气氛达到顶点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腔。

　　客栈的门被推开了，十几个穿着体面，却个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簇拥着一个山羊胡老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这十几个人，正是棺材铺那条街的所有老板。而那个山羊胡老头，是其中资历最老的，赵记棺材铺的赵掌柜。

　　他们一进来，看到客栈里的情形，都愣住了。

　　特别是看到王麻子、李二狗、铁头这三个前两天还只是街面上不入流的地痞，此刻竟然都人模狗样地坐在一边，而王麻子的手里，还捧着一本……账本？

　　赵掌柜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知道，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不，是撞上了一座看不见的山。

　　他们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赵掌柜被推了出来。他走到柜台前，看着那个趴着打盹的胖子，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巍巍地拱了拱手。

　　“这位……这位想必就是有间客栈的唐掌柜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唐不二连头都没抬，只是从胳膊底下，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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