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掌柜黑心

　　李二狗那句“他也挤在人群里，塞了二十两银子的订金”，像一粒火星掉进了滚油里，整个客栈的气氛瞬间沸腾到了一个诡异的顶点。

　　阿七的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他看着柜台的方向，眼神仿佛能穿透木板，直接看到钱箱里堆积如山的银两。张子墨则是面如金纸，身子摇摇欲坠，嘴里反复念叨着“王法何在，人心不古”，像是丢了魂。

　　唯有唐不二，他懒洋洋地抬起头，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上，没有半分激动，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他打了个哈欠，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出了那个击碎了所有幻想和癫狂的问题。

　　“那姓鲁的，分账了吗？”

　　李二狗还沉浸在自己带来的震撼消息中，被这冷不丁的一问，脑子当场宕机了。他张着嘴，“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兴奋，瞬间切换到了茫然无措。

　　分账？

　　这种时候，掌柜的居然在关心这个？

　　不应该先夸我们几句，感叹一下咱们这计划的天衣无缝吗？

　　“我问，钱呢？”唐不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从李二狗的头顶浇到了脚后跟。他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答：“王……王大哥还在那儿顶着呢！鲁……鲁木匠的铺子都快被挤塌了！那老头一手拿着墨斗，一手攥着银子，人都吓傻了，腿肚子转筋，连话都说不利索，账……账还没顾上算……”

　　“废物。”

　　唐不二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重新趴了回去，下巴枕着胳膊，一副天塌下来也懒得抬头的模样。

　　这两个字，比黑虎帮的刀子还伤人。李二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掌柜的！”张子墨终于忍无可忍，他冲到柜台前，双手撑着台面，因为激动，“您怎能如此……如此执迷不悟！连官府的人都牵扯进来了，吴捕头他……他也是受害者！我们这是在欺瞒官府，是罪加一等！若是东窗事发，我们……”

　　“停。”唐不二连眼都没睁，只是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子墨啊，你看事情，还是只看到皮毛。”

　　“什么皮毛？”张子墨气得胡子都在抖。

　　“吴捕头来买棺材，是坏事吗？”唐不二懒洋洋地反问。

　　“当然是坏事！我们骗了他！”

　　“错。”唐不二慢悠悠地说，“吴捕头是代表官府的，对不对？”

　　张子墨皱着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老娘没了，要买棺材尽孝，对不对？”

　　张子墨又点了点头。

　　“那他不在全城那么多棺材铺里选，偏偏要挤破头，加价来买咱们的‘开运棺’，这说明什么？”唐不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慵懒，“这说明，连官府都认可我们‘鲁班记开运坊’的品质和服务。这叫什么？这叫‘官方认证’！是信誉的保障！以后咱们的‘开运棺’，那就是云锦城棺材界的标杆！是免检产品！懂了吗？”

　　张子墨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里面关于“信誉”和“官方”的定义，正在被这个胖子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道理和逻辑，在唐不二的歪理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窗户纸。

　　“你……”张子墨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然地退了回去，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抱着脑袋，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角落里，净远画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听着唐不二的话，脸上那悲天悯人的表情，渐渐凝固，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好像……又悟了。什么叫官方认证？什么叫标杆？原来，欺骗的最高境界，是让被骗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你站台背书。佛法无边，这掌柜的魔法，更是无边无际。他低下头，拿起笔，蘸了蘸墨，继续在黄纸上画着那扭曲的符号。这一次，他的手不抖了，心，也好像不那么痛了。

　　一旁的阿七，已经从对钱的狂热，转为了对分账的焦虑。他凑到唐不二身边，搓着手，压低声音：“掌柜的，那王麻子一个人在那儿，行不行啊？那鲁老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别被人给赖了账！要不，我过去帮帮忙？我算账可在行了！”

　　唐不二眼皮动了动，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王麻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头发散乱，衣服上还带着几个泥脚印，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上爬回来，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度亢奋的潮红。

　　“掌……掌柜的！”

　　他身后，铁头也跟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布袋很大，勒得他青筋都爆了个出来。

　　“砰”的一声。

　　铁头将布袋重重地扔在了客栈的地板上，袋口松开，黄白之物瞬间滚了一地，铜钱、碎银、还有几锭完整的银元宝，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整个客栈，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地上的钱吸引了过去。

　　“掌柜的，都在这儿了！”王麻子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成就感，“那条街……那条街的老板们，扛不住了！刚才全跑到鲁木匠那儿，跪在地上，求着咱们收他们的棺材，也贴牌卖！他们说……他们愿意，三七分账！他们三，我们七！”

　　这话一出，连一直沉默剁肉的老周，手里的刀都停顿了一下。

　　阿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几乎是扑了过去，想去摸地上的银子，却又不敢。

　　王麻子喘匀了气，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过……鲁木匠那边，差点出事。那老头收钱收到手软，最后抱着钱箱子，说啥也不撒手了，说那是他祖宗显灵，跟他没关系。我……我只好按您说的，跟他讲了讲‘股权’和‘分红’的道理，又让铁头把门口的石狮子给捏碎了一角，他……他就想通了。”

　　客栈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瘫在地上，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王麻子。他们不敢相信，那个只知道收保护费的地痞，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跟人谈“股权”和“分红”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趴在柜台后的胖子，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地上那一片耀眼的黄白之物，而是走到了王麻子面前，伸脚踢了踢他。

　　“起来。”

　　王麻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唐不二从怀里摸出那本永远也记不完的账本，又从耳朵上取下那支半旧的毛笔，递给王麻子。

　　“账，是你谈下来的。”

　　“人，是你摆平的。”

　　“从今天起，‘鲁班记开运坊’和棺材铺街所有‘加盟店’的账目，归你管。”

　　“每个月，我给你一成的干股。”

　　王麻子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账本和笔，像是在做梦。

　　唐不二没再理他，他蹲下身，像捡白菜一样，随手将地上的银子和铜钱拢回布袋里，然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那沉甸甸的布袋，拖回了柜台后面。

　　“当啷……”

　　他随手将一锭银子扔进了钱箱。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拿起了那把乌木算盘。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算盘声，在小小的客栈里回响起来。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一切。盖过了阿七急促的呼吸，盖过了张子墨的叹息，盖过了净远心里的挣扎。

　　仿佛城西的疯狂，城南的屈服，所有的阴谋、算计、人性的贪婪与恐惧，最终，都不过是这算盘上，几颗微不足道的珠子，来回拨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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