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分赃大会

　　赵掌柜的笑容，就那么凝固在脸上，像一块被瞬间冻住的猪油。他捧着锦盒，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走南闯北半辈子，见过爱财的，见过爱名的，也见过假意推脱，实则暗示要更多好处的。可他从未见过这般……这般将贪婪摆在台面上，还摆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人。

　　送礼，对方嫌麻烦，让你直接折现。

　　这操作，已经超出了赵掌柜对人情世故的全部理解。

　　唐不二没理会他的尴尬，只是从他身边绕过，走回柜台后，一屁股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太师椅里。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子墨。”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角落里的张子墨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

　　“把那玉的品相、颜色、大小记下来。明儿个你去城里最大的三家玉器行问问价，取个平均值，入账。这叫……这叫固定资产盘点。”唐不二随口胡诌了一个新名词。

　　张子墨嘴唇翕动，他想说“我不去”，他想说“非礼勿为”，他想把手里的渡鸦羽毛扔到那个胖子脸上。可最终，他只是默默地拿起笔，在一张废纸的背面，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前朝暖玉一块”几个字。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记账，是在签自己的卖身契。

　　赵掌柜总算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已经彻底进入“账房”角色的张子墨，又看了一眼重新闭上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的唐不二，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试探，也烟消云散了。

　　这位唐掌柜，是个怪物。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却又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理路走的怪物。

　　“是，是！老朽……老朽明白了！”赵掌柜连忙将锦盒收回怀里，对着唐不二又是一躬到底，“唐掌柜高风亮节，老朽佩服！佩服！那……那老朽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说完，他带着两个伙计，几乎是落荒而逃。那背影，比昨天来投降时，还要仓惶几分。

　　随着赵掌柜的离去，客栈大堂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柜台上那两堆钱上。一堆是王麻子带来的，散碎的银子和成串的铜钱混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另一堆是赵掌柜留下的，十五两白花花的银锭，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这两堆钱，加起来超过四十两。对于云锦城东城这个地界，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阿七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了“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王麻子和李二狗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看着那堆钱，眼神里有贪婪，有自豪，更多的，是一种参与了大事的兴奋。

　　“咳。”

　　唐不二一声轻咳，打破了寂静。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明得吓人。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两堆钱上。

　　“都杵着干什么？分钱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分钱！”阿七第一个欢呼起来，差点蹦到柜台上去。

　　王麻子三人也是一脸的期待和激动。

　　唐不二却没有立刻动手，他只是指了指那堆钱，对着张子墨说道：“子墨，过来，算账。”

　　张子墨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截木头。他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这是对他的终极凌迟。他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站起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的，一共是……四十二两三钱银子，外加三千二百文铜钱。”王麻子在一旁殷勤地报出了总数。

　　“嗯。”唐不二点点头，然后用胖乎乎的手指，在柜面上敲了敲，“凡事，要讲规矩。既然是咱们客栈的生意，那就要先扣除成本。”

　　“成本？”王麻子一愣。

　　“当然。”唐不二理所当然地说道，“首先，这次行动，前后耗时两天，客栈停业半日，少赚了至少五两银子，这叫机会成本，得补上。”

　　他信手从那堆银锭里拿了一块五两的，扔进了自己的钱箱，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王麻子等人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

　　“其次，”唐不二继续说道，“为了商谈业务，昨晚点了一夜的灯，耗费灯油三钱。我为了运筹帷幄，喝了半斤茶叶，算二钱。你们几个进进出出，磨损了客栈的地板，惊扰了后院的老母鸡，导致它今天少下了一个蛋……这些都是损耗。零零总总，就算一两银子吧。”

　　他又拿起一小块碎银，扔进了钱箱。

　　“还有，”他看向王麻子三人，“你们今天出去办事，代表的是咱们有间客栈的脸面，结果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这严重损害了我们的品牌形象，造成了无形的资产损失。这个罚款嘛……也算一两。”

　　又一块碎银进了钱箱。

　　阿七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王麻子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李二狗和铁头更是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去挣钱了，是去闯祸了。

　　只有张子墨，他低着头，看着算盘，肩膀在微微颤抖。他不是在算账，他是在忍。忍住那股掀翻桌子，大骂“无耻”的冲动。

　　他身旁的净远和尚，却忽然双掌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他对着张子墨，用一种发现了天地至理的语气，悄声开示，“张施主，你看见的是扣钱，贫僧看见的，却是‘因果’！掌柜的所扣除的每一笔，都是在消解此事生成的业力！那灯油，那茶叶，那地板的磨损，皆是‘缘’。有缘起，必有业随。掌柜的以银钱为刃，斩断业力纠缠，让众人得以清净，这……这哪里是贪财，这分明是在行‘割肉饲鹰’的无畏布施啊！”

　　张子墨听完，默默地把算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离这个疯和尚远了一点。

　　柜台前，唐不二不理会众人的表情，自顾自地将七除八扣之后剩下的钱，分成了两堆。一大堆，一小堆。

　　他指着那小得可怜的一堆，里面大概有三两多银子和那三千多文铜钱。

　　“这是你们的。”他对王麻子三人说。

　　王麻子看着那点钱，喉咙发干。他们辛辛苦苦，又是威吓，又是跑腿，最后到手的，连一成都不到？

　　唐不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起一枚铜钱，在指尖弹了一下。

　　“怎么？嫌少？”他眼皮一抬，“你们以前，为了几十文钱，就要跟人动刀子。现在动动嘴皮子，跑跑腿，一天就能分到一两银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王麻子，做人不能太贪心。格局，要大。”

　　王麻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掌柜的教训的是！我们……我们很满足！非常满足！”

　　“这就对了。”唐不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抓了一把铜钱，大概百十文，扔给了阿七。“你的。拿去买点骨头，晚上看门的时候，有力气叫。”

　　阿七捧着那一把铜钱，脸上的表情由狂喜变为错愕，最后又变回了傻乐。有总比没有好。

　　唐不二又从那堆碎银里，捻出两钱银子，放在张子墨面前。

　　“你的。这个月月钱，外加精神损失费。”

　　张子墨看着那两钱银子，它在桌上，像是在嘲笑他最后的风骨。他没有去拿，只是闭上了眼睛。

　　做完这一切，唐不二将那剩下的一大堆，超过三十两的银子，一股脑地扫进了自己的钱箱里。“哗啦”一声，清脆悦耳，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他盖上钱箱，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行了，钱也分完了，账也算清了。都散了吧。”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哈欠，重新蜷回太师椅里，“数钱真是个力气活，累死我了。我再睡会儿，午饭前别叫我。”

　　客栈里，鸦雀无声。

　　王麻子三人捧着那点“赏钱”，面面相觑，最后竟也露出了笑容。掌柜的说得对，格局要大。他们现在是“总管”了，身份不一样了。

　　阿七蹲在地上，美滋滋地数着他的铜板。

　　净远和尚已经进入了深层次的禅定，脸上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与法喜。

　　只有张子墨，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那两钱银子，和那根乌黑的渡鸦羽毛。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这个世界，已经乱了套。而他，好像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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