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打架也得给钱

　　一夜无话。

　　对于有间客栈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唐不二的鼾声从大堂传到后院，稳定而富有节奏，像一首催眠的魔咒。

　　但对于杂物房里的两个人来说，这一夜，是纯粹的煎熬。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为首的黑衣汉子便睁开了眼。他盘坐了一夜，身上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股被湿冷空气浸透的僵硬。身旁的同伴靠着墙，脸色铁青，眼下两团浓重的黑影，显然也没合过眼。

　　墙壁那边，柴房里，那个书生的呼吸平稳悠长，听起来，竟是睡得极香。

　　这让两人的心情愈发烦躁。

　　“大哥，天亮了。”同伴的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

　　为首的汉子没有应声，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清新，却冲不散他心头的邪火。

　　他走出杂物房，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柴房的门。那门关得严严实实，仿佛里面藏着的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一头绝世凶兽。

　　就在这时，大堂的门帘一掀，阿七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看见院子里站着的两个煞神，先是脖子一缩，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腰杆又猛地挺直了。

　　“哟，两位客官，起这么早？”阿七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这笑意，学了唐不二七八分，却只学到了油滑，没学到那份坦然。

　　黑衣汉子没理他，只是盯着柴房的门。

　　阿七也不尴尬，他走到两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又拿了根炭笔，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两位客官，昨夜住得可还舒心？本店的‘至尊观景房’，视野独到，闹中取静，十五两银子，绝对物超所值。现在天亮了，咱们客栈也开始新一天的营业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食肆小二报菜名般的语调，流利地说道：“本店供应早点。白面馒头，两文钱一个。小米粥，三文钱一碗。老周秘制咸菜，一文钱一碟。二位要不要来点儿？吃了早饭，才有力气……办事嘛。”

　　最后那“办事”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两个汉子依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活腻了的跳梁小丑。

　　阿七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但一想到钱箱里那沉甸甸的银子，胆气又壮了起来。他翻了翻小本本，继续说道：“哦对了，掌柜的吩咐了。昨晚的房费，只管到卯时。现在已经过了时辰，二位要是还想续住，得按时辰收费了。一个时辰，二两银子。不足一个时辰，按一个时辰算。当然，要是现在就结账走人，那便算了。”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两人，那眼神分明在说：快给钱，或者快滚蛋。

　　为首的汉子，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阿七。他没有说话，但院子里的温度，仿佛凭空降了好几度。阿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腿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打颤。

　　“阿七！”

　　大堂里传来唐不二懒洋洋的喊声。

　　“在……在呢！”阿七如蒙大赦，拔腿就想往回跑。

　　“跟客人算什么账，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唐不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没看两位客官正忙着吗？别去打扰。让他们……先办正事。”

　　阿七一愣。

　　两个黑衣汉子也是一愣。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

　　那落魄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虽然还是那件儒衫，但脸上的惶恐不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de，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他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黑衣汉子，瞳孔猛地一缩，但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惊慌失措，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杀气，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那两个汉子，像两头终于等到猎物出洞的恶狼，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书生脸色发白，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为首的汉子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把东西，交出来。”

　　书生嘴唇哆嗦，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悄悄伸向怀里。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咳咳！”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大堂门口传来。

　　唐不二倚着门框，手里拿着个大茶缸，正剔着牙。他睡眼惺忪地看着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三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说几位……大清早的，别这么大火气嘛。”他慢悠悠地说道，“有什么恩怨，能不能出去解决？我这后院，地方小，还种着菜呢。你们看那几棵大白菜，长得多好，要是踩坏了，多可惜。”

　　没人理他。

　　为首的汉子，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只要他愿意，一息之内，就能让那书生血溅当场。

　　唐不二见状，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换了副商量的口吻：“哎，看你们这样子，是非要在我这儿解决了。也不是不行。”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院子中央那片空地。

　　“这样吧。我把这院子租给你们。一个时辰，五十两银子。你们就在这儿打，打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的钱。”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书生忘了恐惧，两个杀手忘了拔刀，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傻愣愣地看着门口那个一脸认真的胖子。

　　唐不二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事先说好啊。只租场地，不包赔偿。打坏了桌椅，砸坏了水缸，踩坏了白菜，都得另外算钱。特别是老周种的那几根葱，是他的心头肉，一根，十两。”

　　角落里，张子墨不知何时也醒了，他站在大堂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表情很平静，因为他已经麻木了。他甚至觉得，如果下一刻唐不二开始拍卖院子里的空气，他都不会有半点意外。

　　净远和尚则站在他身旁，双目圆睁，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悟了！我又悟了！”他抓住张子墨的胳膊，激动得浑身发抖，“张施主，你看到了吗？这是何等的禅机！何等的境界！”

　　张子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院子，不是院子，是‘修罗场’！那五十两银子，不是租金，是‘渡船费’！掌柜的，是在给他们一个了结因果的机会！让他们在这红尘道场之中，进行最后的‘论法’！至于那损坏赔偿的规矩，更是无上妙法！‘不损一草一木’，是在告诫他们，纵然是在解决纷争，也要心存慈悲，不可妄造杀业！这哪里是贪财，这分明是佛祖在讲法啊！”

　　净远的声音颤抖，他看着唐不二的背影，眼神虔诚得像是要跪下膜拜。

　　张子墨默默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院子里，那为首的汉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丹田里那口炼了二十年的真气，正在到处乱窜，随时可能走火入魔。

　　他死死地盯着唐不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若是不给呢？”

　　“不给？”唐不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和善又无辜。

　　“不给钱，就不能在我这院子里打架啊。”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规矩。来我这儿，就得守我的规矩。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他顿了顿，端起茶缸，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茶叶，喝了一口，咂咂嘴，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我这个人，最好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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