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背后的秘密

　　大堂里的空气，因为封九那根指向角落的手指，而变得粘稠。

　　阿七和张子墨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缩在阴影里，仿佛快要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邋遢老头——阿追。

　　给……给他做？

　　花五千两黄金，给一个扫地的杂役，做一顿饭？

　　阿七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剧情走向，比说书先生瞎编的还要离谱。难道这个黑衣面具人，也是阿追失散多年的亲戚？今天客栈是搞亲属团聚日吗？

　　张子墨扶着柜台，勉强站稳。他看着那张落魄、麻木的脸，又看了看门口那个煞神。孔夫子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也没说过一顿饭能贵到这个地步，更没说过这饭是给一个……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阿追此刻状态的人吃的。

　　角落里，阿追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点。他看着那个黑袍面具人，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困惑、茫然，在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交织。

　　然而，打破这诡异僵局的，依旧是唐不二。

　　他脸上的笑容，在短暂的错愕后，变得更加灿烂，像是盛开的菊花沾上了露水，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市侩。

　　“原来是给阿追做的啊。”他一拍大腿，仿佛恍然大悟，“哎呀，你早说嘛！阿追是我这儿的伙计，给他改善改善伙食，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嘴上说着“应该的”，手却毫不含糊地伸到了封九面前。

　　“不过客官，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明算账。五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您是打算先付定金，还是……全款结清？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账，尤其是您这种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万一吃完饭人不见了，我上哪说理去？”

　　“……”

　　封九周身那股吞噬一切的死寂气息，再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

　　他行走江湖，信奉的是“一击必杀”，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付款方式”上遇到障碍。

　　他深深地看了唐不二一眼，似乎想把这张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记下来。然后，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啪”的一声，丢在了柜台上。

　　布袋的口子散开，黄澄澄的金锭滚了出来，在灯火下闪烁着醉人的光芒。那光芒，瞬间驱散了阿七和张子墨心中的所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

　　“够吗？”封九的声音依旧冰冷。

　　“够！太够了！”唐不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袋金子连同滚出来的几锭，一把扫进柜台下面，动作娴熟流畅，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笑意更浓，冲着厨房的方向，扯开嗓子就是一通咆哮。

　　“老周！别在里面磨蹭了！来贵客了！最高规格！把你压箱底的本事全给我使出来！”

　　他顿了顿，又特意加重了语气，补充道：“记住，这顿饭，值五千两黄金！你要是少放了一根葱，炒糊了一片菜叶子，我从你工钱里扣！”

　　老周提着菜刀，从厨房门帘后探出半个身子。他没有看那堆金子，也没有看那个煞神封九，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阿追身上，眼神复杂难明。最后，他对着唐不二，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当当当”的切菜声。

　　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切菜，而是在弹奏某种古老的乐器。

　　唐不二心满意足地收好了钱，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封九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客官，厨房重地，闲人免进。您就在这儿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他嘴上客气，身体却很诚实地堵住了通往后厨的路，一副“你要敢进去打扰我厨子，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势。

　　封九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黑色的雕像，目光穿透了门帘，似乎在倾听着厨房里的每一个声音。

　　大堂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宁静。

　　一边，是阿七和张子墨两个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台下面，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脑子里反复计算着五千两黄金到底能买多少个京城的宅子。

　　另一边，是唐不二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在厨房门口踱步，时不时侧耳倾听，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刀工不错，每一片肉的厚薄都一样，没丢御厨的脸。”

　　“啧，火候大了半成，这道菜的鲜味要损失一点了。”

　　“哎，盐放早了半息，汤头会有点发苦……算了，反正不是我吃。”

　　他那副样子，像是在点评一个刚入门的学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七和张子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只觉得老周做饭好吃，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掌柜的，居然还懂这个？

　　而站在原地的封九，那青铜面具下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唐不二的每一句点评，都精准无比地切中了老周烹饪过程中的最细微之处。那不是寻常美食家能有的眼光，那是一种……仿佛能看透事物本质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用在烹饪上是点评，若是用在武学上……

　　封九心中，第一次对这个满身铜臭的胖子，升起了一丝真正的警惕。

　　没过多久，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那不是浓郁的肉香，也不是辛辣的调料味，而是一种清淡、醇厚，仿佛能渗入人骨髓的香气。只是闻到这股味道，阿七和张子墨就感觉自己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精神为之一振。

　　老周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托盘上，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龙肝凤髓，只有一碗面。

　　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汤面。

　　面条洁白如玉，根根分明，卧在清澈见底的汤中。汤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和一勺金黄色的……猪油。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可就是这样一碗简单到极致的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老周端着面，一步一步，走到了角落，将那碗面，轻轻地放在了阿追面前的破桌子上。

　　“吃吧。”

　　老周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

　　阿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碗面。

　　他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纯粹的，只属于食物的香气了？

　　自从七绝门被毁，他沦为阶下囚，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绝望和麻木。他吃东西，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承受这份屈辱。食物在他嘴里，和泥土、沙石，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前的这碗面……

　　那股热气，带着猪油的香，混着葱花的鲜，像一只温暖的手，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钻进他的鼻腔，蛮横地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味觉。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喂，阿追。”唐不二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还愣着干什么？五千两黄金一碗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你要是敢浪费，这钱，我可得记在你账上。”

　　阿追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老周，看了一眼一脸肉痛的唐不二，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黑色的雕像。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那碗面上。

　　他颤抖着，伸出那双沾满污垢、指甲里全是黑泥的手，握住了桌上的筷子。那双曾经能轻易捏碎金石的手，此刻却连一双小小的竹筷都几乎握不稳。

　　他夹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入口，爽滑，筋道，带着淡淡的麦香。

　　他咀嚼着，那滋味，顺着舌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紧接着，他喝了一口汤。

　　清澈的汤头，看似寡淡，入口却鲜美醇厚到了极点。那不是任何调味料能堆砌出的味道，那是用最顶级的骨头，最干净的水，经过最精准的火候，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沉淀出的，最本源的鲜。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阿追浑浊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啪”的一声，滴进了面碗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M。

　　他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在山里练功的穷小子。师父下山，带回来的，就是这样一碗猪油葱花面。师父告诉他，江湖，就像这碗面，看似清汤寡水，实则滋味万千。

　　后来，他成了七绝门主，站在武林之巅，吃过天下最昂贵的宴席，喝过最香醇的美酒，却再也没有尝到过，那种能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的味道。

　　他吃得很快，很急，像是要把这几十年的岁月，都一起吞进肚子里。

　　汤，面，葱花，一点不剩。

　　吃完，他捧着那个比脸还干净的空碗，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大堂里，静得可怕。

　　封九看着阿追将面吃完，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转过身，对着唐不二，声音干涩地吐出四个字。

　　“钱货两清。”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去。

　　“客官，慢走。”唐不二的声音，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

　　封九的脚步，顿住了。

　　“下次再想吃我们家老周做的面，记得提前三天预定。”唐不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还有，回去告诉你背后那位主子。我这店小，水浅，经不起大人物们惦记。”

　　“饭，吃一次，是人情。”

　　唐不二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吃多了，可是会要命的。”

　　封九那身黑袍，无风自动。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原地站了足足三息的时间，然后，整个人如同一滴融入黑夜的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客栈门口。

　　大堂恢复了平静。

　　阿七和张子墨还沉浸在五千两黄金带来的震撼中，没有完全理解刚才那番对话的深意。

　　只有角落里，捧着空碗的阿追，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放下碗，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属于“人”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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