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账平了人走了

　　封九离开后的那个夜晚，有间客栈里，金光盖过了灯光。

　　阿七和张子墨两个人，几乎是趴在柜台底下，像两只偷食的硕鼠，对着那一口袋金锭，流了一夜的口水。唐不二倒是睡得香甜，鼾声如雷，仿佛那五千两黄金只是五千个铜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阿七顶着两个黑眼圈，从柴房的床铺上一跃而起。他没去洗漱，也没去生火，而是蹑手蹑脚地跑到柜台前，掀开布帘，往里瞅了一眼。

　　黄澄澄的光还在。

　　他长舒一口气，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脸上随即漾开傻子般的笑容。有钱了，发财了！再也不用睡柴房了，他要买云锦城最大的宅子，雇十个丫鬟，一天换三套新衣服！

　　张子墨也醒了，他没去看金子，而是拿出自己的小算盘，靠在墙角，嘴里念念有词，手指翻飞，神情专注，仿佛在参悟什么绝世经典。

　　“以五年为期，分三路，一投钱庄，取其利；二购良田，收其租；三……三可待价而沽，寻觅奇货……”

　　大堂里，一个在做发财梦，一个在做投资梦，气氛祥和而又诡异。

　　“咕咚。”

　　阿七的肚子叫了。他这才想起，早饭还没着落，老周估计还在备料，那个扫地的阿追，也该起来干活了。

　　“阿追！阿追！别挺尸了，起来扫地！”阿七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楼上毫无动静。

　　“这老家伙，昨天吃了一碗五千两黄金的面，今天还想偷懒不成？”阿七不满地嘟囔着，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他推开阿追那间简陋的客房。

　　屋里，空无一人。

　　阿七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比他自己的狗窝还整洁。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被褥叠得有棱有角。靠窗的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一只碗。

　　正是昨晚那只，盛过五千两黄金面的青瓷碗。碗里碗外，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人走了。

　　这个念头，瞬间从阿七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

　　阿七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声音里带着哭腔。

　　唐不二正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里晃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牙签剔牙。听到阿七的鬼叫，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大清早的，号什么丧？”

　　“阿追！阿追他……他不见了！”阿七指着楼上，气喘吁吁，“屋里都空了！他跑了！”

　　“跑了就跑了呗。”唐不二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从底下摸出一块金锭，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对着光，眯着眼瞅上面的牙印，“难不成你还想给他养老送终？”

　　“不是啊掌柜的！”阿七急得直跺脚，“他可是欠着咱们客栈工钱的！还有，昨晚那顿饭……那可是五千两黄金啊！他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角落里，张子墨也停下了算盘，走了过来，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子曰，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阿追此举，不合礼数，不合礼数啊。”

　　“万一……”阿七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万一，是昨晚那个面具人，杀人灭口了怎么办？那碗面，其实是断头饭？”

　　唐不二终于舍得把视线从金锭上挪开，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阿七。

　　“你脑子里除了买宅子，还装着点别的东西吗？”

　　他把金锭往柜台上一拍，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阿七和张子墨都一哆嗦。

　　“他欠我的，昨晚那碗面，已经还了。”唐不二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五千两，就是他赔的。账，平了。”

　　“账平了？”阿七还是没转过弯来。

　　“人这一辈子，会欠很多债。”唐不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有钱债，有人情债，还有心债。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心债，最是要命。”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还是一脸迷糊的阿七。

　　“他心里的债还了，路，就能重新走了。咱们这儿是有间客栈，不是牢房。客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迎来送往，是咱们的本分。懂？”

　　阿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听不明白什么心债不心债的，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账平了，那五千两黄金，是咱们的了。

　　一想到这，阿七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刚才那点关于阿追的担忧，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掌柜的，”他搓着手，凑了过去，满脸谄媚，“咱们有了这么多钱，是不是该改善改善生活了？您看我这柴房……”

　　张子墨也凑了过来，神情激动：“掌柜的，我已为这笔资金，规划了万全之策！十年！只需十年，咱们就能富甲一方！”

　　唐不二看着面前这两个财迷心窍的伙计，嫌弃地撇了撇嘴。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宣布道：“这笔钱，我已经有了周详的安排。”

　　阿七和张子墨立刻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耳朵。

　　“第一！”唐不二伸出一根手指，“把咱们客栈那扇破门，给我换了！换成最结实的铁桦木门！省得哪天一阵风给吹倒了！”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给我打一张摇椅，要南海运来的紫檀木，要最宽敞的！椅子上要铺上狐皮垫子！我要躺在上面数钱！”

　　“第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把老周的厨房，给我扩建一倍！再给他请两个打下手的！省得他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没空给我研究新菜色！”

　　“至于剩下的……”唐不二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先存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想花钱了再说。”

　　阿七：“……”

　　张子墨：“……”

　　两人看着唐不二，表情呆滞。

　　宏伟的蓝图，变成了换门，打摇椅，扩建厨房。

　　说好的买宅子呢？说好的富甲一方呢？

　　掌柜的格局，是不是……太小了点？

　　厨房里，老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唐不二，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他没说什么，默默地缩回头，厨房里很快传来了更有力的剁骨头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洒进大堂。

　　有间客栈，又开始了它新的一天。

　　门外，依旧有好奇的食客在探头探脑。

　　阿七一边唉声叹气地抱怨着自己的豪宅梦，一边麻利地摆放着桌椅。张子墨拿着算盘，重新计算着扣掉门、摇椅和厨房的费用后，剩下的钱该如何理财。

　　唐不二则舒舒服服地靠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块金锭，眼睛半眯着，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阿追走了。

　　对他而言，就像一个住店的客人，结清了房钱，退房走人了一样。

　　江湖依旧是那个江湖，风波也依旧会来。

　　但只要在这有间客栈里，在他唐不二的一亩三分地上，天大的麻烦，最终，也只会变成他算盘上，一笔或大或小的生意。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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