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掌柜的你是魔鬼吗

　　乱葬岗。

　　这三个字像三块冰坨子，砸进有间客栈温吞的空气里，瞬间冻住了所有声音。

　　柜台后，唐不二那副陶醉在银子光芒中的猥琐笑容僵在了脸上。角落里，瘫在椅子上的阿七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正在整理废品的张子墨，手里抓着一块锈铁片，忘了松手。就连厨房里，案板上那“砰”的一声闷响之后，也彻底没了动静。

　　整个大堂，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那个神情淡然的年轻公子身上。去哪不好，去乱葬岗？那地方，大白天都阴风阵阵，野狗比活人都多，城里的小孩晚上啼哭，大人吓唬一句“再哭就给你扔到乱葬岗去”，保管立马噤声。

　　这位出手阔绰、衣着光鲜的贵客，怕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乱葬岗？别人眼里的不祥之地，在他唐不二的商业版图里，却瞬间变成了一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一片充满机遇的蓝海！

　　风险与机遇并存，惊悚与价码齐飞！

　　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深莫测的、仿佛洞悉了天机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私密而又庄重的氛围。

　　“贵客……您果然非同凡人。”他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钦佩，几分了然，“寻常人游山玩水，求的是眼中山河。而您，求的是心中乾坤。佩服，实在是佩服！”

　　年轻公子眉梢一挑，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唐不二得了鼓励，更是来劲。他清了清嗓子，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嘴上却说得字字珠玑，仿佛一位得道高人。

　　“城北乱葬岗，在俗人眼中，是终结之地。但在真正有慧根的人看来，那里，却是起始之所。”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生死轮回，阴阳交泰。那里的每一抔土，都浸透了人生百味；那里的每一缕风，都吟唱着世间悲欢。去那里，不是游玩，而是一场修行，一场与过往的对话，一场对生命的参悟！”

　　角落里的阿七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活了十几年，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乱葬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还带着禅意。

　　张子墨手里的铁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扶了扶额头，只觉得圣贤书里关于“礼崩乐坏”的描述，在此刻得到了最生动的体现。

　　“哦？”年轻公子脸上的兴致更浓了，“听掌柜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不知，这场‘修行’，该如何进行？”

　　“问得好！”唐不二一拍柜台，震得上面的算盘珠子都跳了一下，“此等修行，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更需要一位道心澄明、百邪不侵的‘引路人’，方能引导贵客您在阴阳界限之间，窥得真谛，又不被戾气所扰。”

　　他话锋一转，那股高人风范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奸商本色，搓着手，嘿嘿一笑：“所以嘛，这服务……它就比较特殊。我们称之为——‘观沧海，悟轮回’至尊体验套餐。”

　　“噗——”阿七实在没忍住，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

　　观沧海？悟轮回？去乱葬岗还能悟出个花来？

　　唐不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咳一声，今晚就睡猪圈”。

　　年轻公子似乎完全没听见阿七的动静，他饶有兴致地问：“这套餐，如何收费？”

　　来了！正题来了！

　　唐不二精神一振，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在年轻公子面前晃了晃，然后又迅速翻了一倍，变成十根。

　　“十两？”年轻公子问。

　　唐不二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一百两？”车夫安福在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荒谬。

　　“非也，非也。”唐不二收回手，背到身后，一副“你们不懂”的表情，“银子，那是俗物。我们这套餐，收的是诚心，是缘法！不过嘛，为了体现这场修行的庄重与不易，也为了给引路人备一些驱邪避秽的法器，总得有个章程。”

　　他顿了顿，看着年轻公子，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五十两。”

　　空气再次凝固。

　　阿七不咳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这个数字给震断了气。五十两！那都够在云锦城买个小院子了！就为了去乱葬岗溜达一圈？这胖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这贵客的脑子有什么毛病？

　　“掌柜的，”年轻公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你这个客栈，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地方。”

　　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袋口，直接倒在了柜台上。哗啦啦一阵悦耳的脆响，五锭十两的大银，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唐不二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五锭银子，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比打铁铺的鼓点还密集。

　　“可以。”年轻公子将空钱袋收回袖中，淡淡地开口，“不过，我有个要求。”

　　“贵客您说！别说一个，一百个都行！”唐不二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看那年轻公子的眼神，简直比看亲爹还亲。

　　“明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烈之时出发。我需要三牲祭品，一壶好酒，以及……”年轻公子顿了顿，视线转向角落里那个一脸呆滞的阿七，“还是由这位‘拳镇东城’的阿七小哥，来做我的‘引路人’吧。”

　　“轰——”

　　阿七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冲着唐不二吼道：“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乱葬岗！我……我怕鬼！”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哭腔。

　　唐不二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慢悠悠地将那五锭银子一锭一锭地收进自己怀里，每收一锭，阿七的心就凉一分。

　　收完银子，唐不二才踱到阿七面前，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比冬天的冰碴子还冷。

　　“阿七啊，你看你，又说胡话了。”他亲热地拍了拍阿七的肩膀，“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读书人张子墨不是天天挂在嘴边吗？再说了，就算有，你忘了你住的‘英雄居’了？你身上那股浩然正气，百邪不侵！区区几个孤魂野鬼，见到你都得绕道走。”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阿七梗着脖子，态度坚决。

　　“真的不去？”唐不二脸上的笑容不变。

　　“不去！”

　　“好。”唐不二点点头，转身回到柜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破旧的账本，和一个沾着锅底灰的算盘。

　　“啪嗒”一声，他拨动了一颗算盘珠子。

　　“阿七，欠本店伙食费、住宿费、衣物损耗费、精神损失费……共计四十两白银。”他慢条斯理地念着，然后抬起眼皮，看了阿七一眼，“鉴于你消极怠工，有违契约精神，从今日起，每日加收一成的利息。也就是每天四两。你算算，你得给我白干多少年？”

　　阿七的脸瞬间垮了下去，他看着唐不二手里那本写满了“血泪”的账本，只觉得天旋地转。

　　“掌柜的……你不能这样……”他声音都软了。

　　“我怎么了？”唐不二一脸无辜，“我这是按规矩办事。当然了，你要是愿意接下‘引路人’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客栈创收，那这利息嘛……我可以考虑不收。不仅不收，这五十两里，我可以分你……五十文钱，当做你的劳务费。”

　　“五十文？”阿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五十两里，分他五十文？

　　“嫌少？”唐不二眼睛一瞪，“那就三十文！”

　　“我去！”阿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怕自己再犹豫一下，这三十文都保不住了。

　　“这就对了嘛！”唐不二满意地合上账本，重新换上那副笑脸，“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去乱葬岗怎么了？那也是一种人生阅历嘛！”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年轻公子满意地上了楼。唐不二则揣着新到手的五十两银子，激动得在柜台后面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那神情，比中了状元还高兴。

　　他大手一挥，指挥着剩下的员工。

　　“张子墨！别捡你那破烂了！去，给贵客写一篇祭文！要写得情真意切，感天动地，最好能让那些孤魂野鬼听了都流下感动的泪水！写好了，我给你记一功，抵十文钱的债！”

　　张子墨一脸悲壮，拿起笔，铺开纸，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用圣贤文章来超度亡魂。

　　“老周！”唐不二又冲进厨房，“明天的三牲祭品，你给我弄好点！鸡要用最肥的，鱼要用最大的！但是，记住了，只许用来看，不许煮熟了！祭拜完了还得拿回来，咱们自己吃！”

　　厨房里，传出老周磨刀的声音，霍霍作响，格外渗人。

　　最后，他走到生无可恋的阿七面前，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拿着！这都是我珍藏多年的宝贝！”

　　阿七低头一看，手里多了一串大蒜，一个破锣，一面不知道从哪面镜子上拆下来的铜片，还有一个锅盖。

　　“掌柜的，这……这是干嘛的？”阿七一脸茫然。

　　“这你就不懂了。”唐不二一本正经地解释，“大蒜驱邪，铜镜照妖，这破锣你关键时刻就使劲敲，人有人言，鬼有鬼语，这叫‘锣鼓喧天，百鬼避让’！至于这个锅盖嘛……”

　　他把锅盖扣在阿七头上，拍了拍，发出“当当”的响声。

　　“护住你的天灵盖，免得阳气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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