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鬼听了都得摇摇头

　　翌日，天刚蒙蒙亮，有间客栈的后院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鸡叫。

　　阿七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死死攥着那串大蒜，另一只手拎着破锣，锅盖就放在脚边。他眼睁睁看着老周面无表情地抓住一只最肥的公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鸡血溅在雪地上，刺眼得像一朵红梅。

　　阿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这手法，不像杀鸡，倒像是灭口。

　　大堂里，张子墨同样一夜未眠。他面前的草纸已经堆成了小山，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又被他用墨团划掉。他抓着头发，双眼通红，嘴里念念有词。

　　“呜呼哀哉，……不对，太悲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也不对，太欢快了。”他喃喃自语，几乎要将“子曰”二字刻在脑门上。为了一群素未谋面的孤魂野鬼写祭文，还要写出“感天动地”的效果，这比考状元还难。

　　柜台后面，是唯一的精神源头。

　　唐不二正襟危坐，将昨晚新入账的六十一两银子摆成一个玄奥的阵法。他时而拿起一锭，对着晨光端详，时而又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乐此不疲。那悦耳的“哗啦”声，对阿七和张子墨来说，无异于催命的魔音。

　　“时辰差不多了。”唐不二终于从银子阵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他走到阿七面前，郑重其事地将那个锃亮的锅盖扣在他头上，还用力拍了拍，发出“当当”两声脆响。

　　“记住，你是引路人，不是送葬的，给我把腰杆挺直了！”他整了整阿七的衣领，压低声音，“进了乱葬岗，少说话，多观察。贵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有什么风吹草动，先敲锣，再撒蒜，最后才考虑跑。听见没？”

　　阿七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唐不二又转向张子墨，从那堆废纸里抽出一张字迹稍微工整些的，“就这张吧，虽然酸了点，勉强能用。等会儿交给阿七，让他念给贵客听，显得我们专业。”

　　张子墨如蒙大赦，差点跪下谢恩。

　　很快，年轻公子一身素服，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头顶锅盖、脖挂大蒜、手持破锣的阿七，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力压制的笑意。

　　“准备好了？”

　　“回贵客的话，万事俱备！”唐不二抢着回答，指着老周提来的食盒，“上等的三牲祭品，十年的陈酿女儿红，还有我们秀才连夜呕心沥血写成的祭天雄文，一应俱全！”

　　安福将食盒接过，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阿七走在最前面，锅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每走一步，脖子上的大蒜就跟着晃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辛辣味。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对着他指指点点，像是在看一个刚从戏班子逃出来的疯子。

　　阿七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马车出了城，一路向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景物也愈发荒凉。官道变成了土路，两旁是枯黄的野草和光秃秃的树杈，寒风刮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

　　阿七的心跳随着马车的颠簸，越来越快。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锣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面唐不二给他的铜镜碎片。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安福跳下车，低声道：“公子，到了。”

　　阿七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这是一片毫无生气的山坡，目之所及，全是歪歪斜斜的土坟，有的连个碑都没有，只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包。荒草长得比人还高，黑色的乌鸦落在枯枝上，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味道。

　　“下车吧，引路人。”年轻公子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阿七腿肚子都在打转，他深吸一口气，锅盖下的头皮一阵发麻，硬着头皮跳下了车。

　　年轻公子也随之下来，他环顾四周，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肃穆。

　　“找一处空地，把东西摆上。”他吩咐道。

　　阿七和安福一起，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一只未经烹煮的肥鸡，一条同样生鲜的大鱼，还有一块带着血丝的猪肉，整齐地摆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旁边，是一壶酒，三个酒杯。

　　“念吧。”年轻公子从阿七手里拿过那张写满了字的草纸，又递了回去。

　　阿七手抖得像筛糠，他展开草纸，对着空无一人的坟地，用带着颤音的嗓子念了起来：“呜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他念得颠三倒四，张子墨那篇辞藻华丽的祭文，从他嘴里出来，就跟街头说书先生的贯口似的，毫无悲戚之感。

　　年轻公子却没在意，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飘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阿七好不容易念完，他才走上前，亲自拿起酒壶，将三个杯子一一斟满。他端起其中一杯，洒在地上，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离开，而是独自一人，迈步向坟地的深处走去。

　　“公子！”安福有些担心，想跟上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年轻公子头也没回。

　　阿七看着他孤身一人走入那片密密麻麻的坟堆里，心里七上八下。这贵客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亲人埋在这里？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来祭拜亲人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山坡上只有风声和乌鸦的叫声。阿七越来越不安，他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沙沙”一声轻响，从旁边一人高的草丛里传了出来。

　　阿七浑身一僵，头皮“嗡”的一下就炸了！

　　来了！来了！唐不二的嘱咐瞬间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想都没想，抓起手里的破锣，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敲了下去！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这死寂的乱葬岗上猛然炸开，惊得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一大片，连远处的山谷似乎都有回音。

　　安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草丛里的“沙沙”声停了，片刻后，一只灰色的野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受惊似的看了他们一眼，飞快地窜远了。

　　阿七还保持着敲锣的姿势，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阿七小哥，”安福捂着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哭笑不得，“是……是只兔子。”

　　阿七的脸，从煞白瞬间涨成了通红。

　　也就在这时，年轻公子从坟地深处走了回来。他步履平稳，神色如常，只是眼底似乎比去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怅然。

　　他看了一眼满脸通红、手里还举着锣槌的阿七，又看了看地上摆放的祭品，淡淡地开口：“收拾东西，回去吧。”

　　没人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也没人敢问。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沉默。年轻公子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阿七则恨不得把头缩进锅盖里，再也不要出来。

　　回到客栈，唐不二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贵客，修行可还顺利？”他搓着手，满脸期待。

　　年轻公子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又摸出一小锭碎银，约莫一两，放在柜台上。

　　“赏给引路人的。”他看着一脸窘迫的阿七，“今日锣声，甚是提神。”

　　说完，他便径直上了楼。

　　唐不二一把将那一两碎银抓进手里，走到阿七面前，拍了拍他头上的锅盖，笑骂道：“你小子，还真能给我整活儿！不过嘛，能让贵客满意，也算你大功一件！”

　　他把那一两银子在阿七眼前晃了晃，然后揣进自己怀里，只从钱袋里摸出三十个铜板，扔给阿七。

　　“拿着，你应得的。”

　　阿七握着那三十个还带着唐不二体温的铜板，看着老周已经将那“祭拜”过的三牲拿进厨房准备开火，再想想自己今天在乱葬岗丢的人，只觉得这五十两的生意，自己从头到尾，就像个笑话。
　　http://www.paoshu5.cc/book/58838/50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paoshu5.cc。泡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paoshu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