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老板的算盘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的魂都被那一声清脆的“起拍价”给勾走了。

　　上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不二高举过顶的那把铁锹。

　　那不是一把铁锹。

　　那是能一击拍飞二流高手的神兵！那是能号令天下的无上异宝！那是……通往人生巅峰的捷径！

　　死寂之后，便是火山爆发前的低沉嗡鸣。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眼神都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为一种赤裸裸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贪婪。

　　唐不二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没再多说半句废话，只是慢悠悠地将那把“神兵”从地上拔起来，递给身后还捂着脑袋，一脸茫然的阿七。

　　“去，后院打盆清水，把宝贝给洗干净了。”他用一种吩咐下人擦拭传国玉玺的郑重口吻说道，“记住，用最软的布，别把上面的包浆给蹭掉了，那可都是钱。”

　　阿七浑浑噩噩地接过铁锹，入手处那熟悉的、冰冷的触感，和他刚刚挥动时感受到的那股沛然大力，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和这把陪伴了自己整个青春期的农具，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在众目睽睽之下，唐不二指挥着张子墨搬来一张八仙桌，端端正正地摆在大堂中央。他又找来一块不知从哪个包袱里翻出来的、皱巴巴的红布铺上。

　　等阿七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将那把洗得锃光瓦亮的铁锹捧回来时，唐不二亲自上手，小心翼翼地，将铁锹以一个四十五度角，供在了红布之上。

　　最后，他让脸色比哭还难看的张子墨，饱蘸浓墨，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传家之宝，镇店神兵。售价：黄金十万两。】

　　【摸一下，一百两。合个影，一千两。概不赊账，售出不退。】

　　当这块木牌立在桌上的那一刻，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黄金十万两！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它浇灭了九成九的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让剩下那百分之一的人，眼中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一个下午，有间客栈的生意好得出奇。

　　大堂里座无虚席，外面还排着长队，但真正吃饭的没几个，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那把铁锹来的。

　　有自诩眼力过人的鉴宝名家，花了三百两，戴着白手套，左摸摸，右敲敲，最后脸色凝重地摇着头，嘴里念叨着“看不透，看不透”。

　　有倾慕强者的江湖侠女，豪掷一千两，只为与那把拍飞了登徒子的“正义之兵”合个影，回去好向姐妹们炫耀。

　　唐不二的算盘珠子，就没停过，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乎成了客栈的背景音乐。

　　夜，渐渐深了。

　　喧闹了一天的云锦城，终于缓缓安静下来。但有间客栈所在的这条小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屋顶上，墙角下，对面的阁楼里，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气息蛰伏着，像是一头头闻到血腥味的野兽，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客栈后院，一道黑色的虚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落地时，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惊动。

　　来人，正是被全城追捕的神相纸阎RO。

　　他此刻形容狼狈，身上那件道袍破了几个口子，脸上也带着几道刮痕。他已经饿了两天，此刻鼻子里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记得，上次来这家店，后厨里有不少好东西。

　　他艺高人胆大，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和敛息术，避开了所有窥探的目光，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后厨门口。

　　门，虚掩着。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

　　厨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从天窗洒下，刚好照亮了屋子中央。

　　那里，放着一张小马扎。

　　一个沉默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坐在马扎上。

　　是那个厨子，老周。

　　纸阎罗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但他旋即又放下了心。他这一身“龟息大法”，就算是宗师当面，也未必能察觉。一个厨子，能有什么威胁？

　　他看见，老周手里正拿着一根白白胖胖的萝卜，另一只手，则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削皮小刀。

　　老周没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用那柄小刀，抵住了萝卜的顶端。

　　然后，手腕一转，开始削皮。

　　“唰……唰……唰……”

　　整个厨房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稳，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可纸阎罗，却浑身汗毛倒竖！

　　他看见，那萝卜皮在老周的刀下，化作一条完整不断的、薄到几乎透明的螺旋长带，缓缓垂落。

　　他没有从老周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真气波动，更没有半分杀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专注。

　　就像天地未开时的混沌，万物归一的本源。

　　纸阎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往前踏出半步，或是泄露出半分敌意，下一刻，那柄在他眼中比万年玄冰还要刺骨的削皮刀，就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自己的血肉、筋骨、乃至神魂，都会像那根萝卜一样，被精准地，削成一片片完美无瑕的……螺旋肉片。

　　“噗通。”

　　纸阎罗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了下去。

　　他这一身傲视江湖的本事，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

　　“高……高人！”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误入宝地，求高人饶命！”

　　老周削皮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纸阎罗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充满了市侩气息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高什么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后厨来，是想把上次的账结一下吗？”

　　纸阎罗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胖得跟球一样的客栈老板，不知何时，已经抱着他那把油腻的算盘，斜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脸上挂着一副和善的、仿佛在看一头待宰肥猪的微笑。

　　纸阎罗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唐不二已经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上次你来，撬了老子的门锁，偷吃了三坛酒，二斤酱牛肉，还白住了三天！老子懒得跟你计较，你倒好，还敢来？”

　　“你知不知道那门锁换一个新的要二两银子？酒肉钱加房钱，又是三两！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资产风险评估费！加起来，你欠我一屁股债！”

　　纸阎罗被骂得狗血淋头，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骂爽了，唐不二才清了清嗓子，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不过呢，看你被人追得跟狗一样，也挺可怜的。本店，最近刚好推出了一项‘政治避难’服务，价格不菲。”

　　他手中的算盘珠子“啪”地一响，声音清脆。

　　“想活？可以。”

　　“先把上次的欠款连本带利，五百两，结一下。”

　　唐不二伸出第二根手指。

　　“然后，我需要一份‘投名状’。”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压低了声音。

　　“全城的人都在找你，想从你嘴里知道那个什么‘烬雪雕’的下落。我要你，给我编一个宝藏信息。记住，不用是真的，最好是假的。但是，必须得足够逼真，逼真到能让外面那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全都信以为真，跑断他们的狗腿！”

　　纸阎罗呆呆地看着唐不二，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依旧在面无表情削着萝卜，仿佛随时能把人削成片的老周，心中一片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是躲避猎犬的狐狸。

　　却没想到，一头撞进了屠夫的院子。

　　从他踏进这个后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猎人，甚至连猎物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件可以被明码标价，用来算计更多猎物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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