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二十年前的随手涂鸦

　　后厨里，一盏油灯不知何时被点亮了，豆大的火苗，将两个人的影子，和一柄削皮刀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纸阎罗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面前，是那个胖得跟弥勒佛似的客栈老板，脸上挂着和善的，能让借贷者倾家荡产的微笑。

　　他身后，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厨子，手里正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根白萝卜。

　　“唰……唰……唰……”

　　小刀划过萝卜表皮的声音，轻微，规律，却像一柄重锤，一下下地砸在纸阎罗的心口。他眼睁睁看着那条薄如蝉翼的萝卜皮，完整不断地垂落下来，在地上盘成一圈完美的螺旋。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脖子，还没有这根萝卜硬。

　　唐不二用他那油腻的算盘，轻轻敲了敲纸阎罗的脑门，声音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叔。

　　“别紧张嘛，咱们是正经生意人，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等价交换。”

　　纸阎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掌柜的，您说，您说，只要能活命，在下什么都……都听您的。”

　　“这就对了。”唐不二满意地点点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他将那份五百两的“历史遗留债务”清算完毕后，便直入主题。

　　“现在，全城的人都想撬开你的嘴，所以你的嘴，很值钱。本店要收购你的这项‘无形资产’，用来做一笔更大的买卖。作为回报，本店可以为你提供最高等级的‘人身安全保障服务’。”唐不二顿了顿，补充道，“当然，食宿费用另算。”

　　纸阎罗哪敢说半个不字，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老底全给交代了。

　　他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最深处，摸出一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残破不堪的兽皮地图。

　　“掌柜的，我……我之前散播的谣言，半真半假。”

　　他指着那张兽皮地图，声音都快碎了。

　　“我确实是根据这地图上的一点零星记载，推断出云锦城附近藏有重宝。但具体是什么宝贝，藏在哪个旮旯，我……我一概不知啊！那句什么‘得之可号令天下’，纯粹……纯粹是在下为了抬高身价，进行的一点点……艺术加工。”

　　唐不二接过那张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的兽皮地图，展开。

　　地图的材质很特殊，上面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文字，和一些鬼画符般的线条，勾勒出了一片山川地貌。

　　唐不二眯着眼，凑到油灯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那张总是挂着市侩笑容的胖脸上，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双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怀念，以及……浓浓的嫌弃。

　　这玩意儿……怎么还在？

　　这不就是他二十年前，嫌那把“断水”剑太重，随手找个山崖丢了之后，怕忘了地方，用脚边的一块破兽皮，拿烧火棍画的草图吗？

　　上面的字，还是他当年为了装高深，自己瞎编的。

　　没想到，二十年后，这玩意儿竟成了引发江湖血案的“藏宝图”。

　　“很好。”

　　唐不二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收好，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副奸商本色。他重重地拍了拍纸阎罗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差点散了架。

　　“你的投名状，我收下了。你的‘政治避难’申请，本店批准了。”

　　纸阎罗如蒙大赦，正要磕头谢恩。

　　唐不二却摆了摆手，转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子墨！拿笔墨纸砚来！有大生意！”

　　张子墨很快抱着文房四宝跑了进来，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纸阎罗时，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便低头开始研墨，动作一丝不苟。

　　唐不二将那张兽皮地图在桌上铺平，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汁。

　　他没有修改原有的鬼画符，而是在地图上一处原本模糊不清的区域，看似随意地，添了那么几笔。

　　寥寥数笔，却仿佛画龙点睛。

　　那几条凌乱的山脉走向，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原本如同迷宫般的河流标记，也有了明确的源头与尽头。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向，最终都汇聚到了一个点上。

　　地图的边缘，唐不二用他那独创的、谁也看不懂的“高深”文字，写下了三个字。

　　坠龙崖。

　　纸阎罗在一旁伸着脖子，看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懂了。

　　这个胖子老板，不是要根据地图找宝藏。

　　他是在……创造一个宝藏！

　　“现在，你这张图，完美了。”唐不二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脸上露出了一个艺术家欣赏自己杰作时的满意表情。

　　他转头看向纸阎罗，笑得像一只刚刚偷到鸡的狐狸。

　　“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不经意’地，‘拼死抵抗’地，让这张地图，落入某一个……最有实力，也最贪婪的门派手里。”

　　纸阎罗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踏入这家客栈开始，就已经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只是这位老板用来撬动整个江湖棋盘的，一根微不足道的杠杆。

　　而他，甚至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

　　第二天。

　　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传遍了云锦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天鹰堡’的少主鹰飞扬，在城西堵住了纸阎罗！”

　　“何止！鹰少主与纸阎罗大战三百回合，虽然让那老泥鳅跑了，却‘意外’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惊天藏宝图！”

　　“图上标得清清楚楚，那号令天下的异宝，就藏在城外三十里的——坠龙崖！”

　　消息一出，整个云锦城，彻底疯了。

　　如果说之前的传言还只是捕风捉影，那么现在，有了“天鹰堡”这个实力雄厚的门派背书，有了那张据说玄奥无比的“真实”地图，所有人的疑虑都被一扫而空。

　　贪婪，像最猛烈的瘟疫，瞬间感染了每一个人。

　　“天鹰堡的人已经倾巢出动，连夜赶往坠龙崖了！”

　　“还等什么！再晚一步，连汤都喝不上了！”

　　“冲啊！”

　　一时间，云锦城四门大开，无数的江湖客，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城外。

　　有间客栈里，阿七正拿着抹布，百无聊赖地擦着那张供奉着“神兵”的八仙桌。

　　看着外面那万马奔腾般的景象，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一群傻子，为了一把破铁锹，命都不要了。”

　　柜台后，唐不二一边拨弄着算盘，清算着这两日的巨额“门票”收入，一边头也不抬地纠正道。

　　“不，他们不是傻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生意人特有的，冷酷的精准。

　　“他们是……即将到期的，应收账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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