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龙驭上宾

　　子时三刻，仁寿宫甘露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的、混合着名贵药材与衰败死亡气息的沉重阴霾。龙榻之上，隋文帝杨坚静静地仰卧着，双目紧闭，面容枯槁，曾经执掌乾坤、开创开皇盛世的一代雄主，此刻已气若游丝，仅存一息。御榻周围，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太医和内侍，个个面无人色，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太子杨广跪在榻前最近处，身着素服，以头触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俨然一副痛失至亲、孝感动天的模样。然而，若有心人细看，便能发现他那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鹰，正透过泪光的遮掩，死死盯着父皇胸口那几乎已不见起伏的微弱动静，嘴角时而难以自控地微微抽动，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激动与迫不及待。左卫率宇文述按剑侍立其侧，眼神如鹰顾狼视，扫视着殿内每一个人，确保万无一失。

　　而在龙榻另一侧阴影中，国师袁眇垂手而立，宛如一道幽灵。他手中并未持任何法器，但若有灵觉高深者在此，便能感应到，一股无形无质、却阴寒刺骨的能量流，正以他为中心，如同蛛网般蔓延整个寝殿，与龙榻上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正以极微小的幅度掐动着法诀，引导着那自岐山古墓汲取、又经佛堂阵眼转化的阴煞龙气，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文帝最后一点生机。他口中默念的，并非祈福经文，而是加速生命流逝的阴损咒语。

　　殿外，仁寿宫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宫人皆屏息跪伏，连巡夜的甲士都放轻了脚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笼罩着整座宫苑，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时代即将落幕，而新时代的开启，必然伴随着血雨腥风。

　　“呃……”

　　龙榻上，杨坚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他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奋力睁开，再看这人间最后一眼。

　　“父皇！”杨广立刻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演技逼真至极。

　　袁眇的咒语声在刹那间变得急促而尖锐，空气中那无形的阴煞气流骤然加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那具油尽灯枯的躯体。

　　杨坚终究没能再睁开眼。他那试图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胸膛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彻底停止。这位统一南北朝、开创开皇之治的大隋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于仁寿四年七月丁未日（亦有史书载为十三日），在仁寿宫甘露殿，走完了他六十四年的人生历程。死因，明为积劳成疾，寿终正寝，实则是在亲生儿子与妖道的联手谋算下，被邪阵一点点熬干了生命与气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紧接着，死寂被打破。宇文述率先扑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陛下——！驾崩了——！”

　　这一声如同号令，殿内殿外，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声。太医、内侍、宫人，无论真心假意，皆伏地痛哭，声震屋瓦。然而，在这片看似悲恸的海洋中，有多少是对旧主的哀悼，有多少是对自身前途的恐惧，又有多少是对新权力的谄媚，已无人能辨。

　　杨广扑在龙榻边，哭得几乎昏厥过去，演技登峰造极。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最深处，一丝狂喜与野心得逞的光芒，如流星般一闪而逝。他成功了！这万里江山，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终于即将属于他了！

　　袁眇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半步，隐入更深的阴影中，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而满意的弧度。逆天改命，窃取龙气，助新主登基，他的“功劳”最大。接下来，便是享受这从龙之功带来的无上权柄之时。

　　几乎在文帝断气的同一瞬间——

　　远在宫苑深处，阴冷污浊的水牢中。

　　被铁链锁在石壁上的苏与臣，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方狭小的窗口外的夜空。尽管身处绝境，与甘露殿相隔甚远，但在文帝龙驭上宾的那一刹那，他凭借太史令对天地气机感应的本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支撑着这片天地的、浩瀚而堂皇的龙气，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骤然消散于无形！与此同时，一股阴冷、邪异、却同样庞大的新生气运，正从不远处的临华殿方向冲天而起，试图填补那瞬间的真空，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血色与暴戾！

　　“陛下……走了……”苏与臣喃喃自语，两行热泪混着血污，无声滑落。尽管早已预料，但当它真正发生时，那股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依旧几乎将他击垮。他知道，杨广的逆谋，已然得逞了第一步。

　　而此刻，甘露殿内，短暂的“悲恸”之后，权力的交接仪式在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气氛中迅速展开。

　　宇文述起身，抹去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沉痛而威严地宣布：“陛下龙驭上宾，山河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依祖宗成法，请太子殿下即刻于灵前即位，以安天下之心，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臣等恳请太子殿下即皇帝位！”殿内殿外，忠于太子的官员、内侍、侍卫齐声高呼，声浪如潮。那些原本中立的或心怀犹豫的人，在此大势之下，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伏地请求。

　　杨广这才在左右“搀扶”下，勉力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沙哑，表演着最后的推辞与无奈：“父皇新丧，孤心俱碎，岂忍遽登大位……然，江山社稷为重，百官万民所望，孤……孤只好暂摄国政，以尽人子之孝，以承先帝之志！” 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之后，他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方向。

　　一场精心策划、践踏人伦的夺宫大戏，终于走到了高潮。旧的龙旗尚未落下，新的血色旗帜已悄然升起。

　　而在水牢之中，苏与臣擦干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陛下虽死，但真相未灭，密诏已出，火种犹存。杨广的皇帝宝座，是用弑父篡位、勾结妖邪的罪恶铺就的，注定坐不安稳！

　　“杨广，尔之帝位，始于不仁不义，必终于众叛亲离！苏某但有一口气在，必见你伏诛之日！” 他对着冰冷的石壁，发出低沉的誓言。

　　龙驭上宾，带来的并非天下的安宁，而是更大风暴的序幕。仁寿宫的夜空下，一个新的、充满血腥与不确定性的时代，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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