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爱是熔炉里最烫的那滴铁

　　死寂之中，唯有青奴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柄斜插在石台上的断剑，确切地说，是钉在剑柄上缠绕的那一圈早已褪去鲜红、露出灰白底色的丝绳上。

　　那样式，那打结的手法，与他贴身珍藏的母亲遗物——一截腕绳，分毫不差。

　　他不受控制地走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颤抖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剑柄，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眼眶瞬间滚烫。

　　就是它！

　　母亲临终前紧握不放的东西！

　　没有丝毫犹豫，青奴并指如刀，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答答落在锈迹斑斑的剑身之上。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剑鸣骤然响起，血珠如同活物般在剑身上游走，所过之处，锈迹褪去，一行行细如发丝的铭文金光流转，赫然浮现：“归氏代代守钥，宁碎不献。”

　　就在铭文亮起的瞬间，青奴额头那道沉寂多年的蛇形巫纹猛地暴涨，灼热的刺痛瞬间贯穿他的天灵盖！

　　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十年前，阴冷潮湿的地牢，他的母亲被两名身披青色鸾羽甲胄的卫士死死按在玄铁刑架上。

　　其中一人面容冷酷，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巫族余孽之子，血脉污秽，岂配执掌神令？”

　　母亲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那把断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破碎而绝望：“我女儿……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

　　女儿？

　　青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从未有过姐妹！母亲在说什么？

　　画面流转，那柄断剑被无情夺走，而母亲的身体则软软垂下，生机断绝。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从青奴喉咙深处迸发。

　　他双膝重重跪地，心口处，一团无法抑制的金色火焰轰然喷涌而出，那是以极致的悲恸与怨恨点燃的心焰！

　　火焰如怒龙，瞬间扑向石室的墙壁，那面镌刻着万千兵器名录的石壁，在心焰的舔舐下，竟如同纸张般燃烧起来，一个个名字化为飞灰。

　　“青奴！”

　　洛昭然的身影在火焰升腾中冲入石室，她一眼便看到了那面正在被焚毁的名录墙。

　　火光摇曳中，一行即将被吞噬的文字刺痛了她的双眼：“焚心甲·残片七处，散落南境七狱”。

　　她脑中轰然一响，夜爻那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荡：“唯有心火焚尽执念，方可重铸。”

　　就是这个！

　　她不再迟疑，从怀中取出那枚在锁魂阵中夺回的、尚带着余温的烬环残片，快步走到泣霜剑旁，精准地将其嵌入剑身预留的凹槽。

　　随即，她蹲下身，扶住几乎崩溃的青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娘用命守住了秘密，现在，轮到我们来守住她的信念。”

　　话音未落，她拔出泣霜，锋利的剑刃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与滚烫的泪水一同滴落在青奴脚边另一块不起眼的残甲之上。

　　她闭上双眼，识海深处，那一夜昆仑之巅的药炉边，那个男人沉默的背影再次浮现。

　　寒渊为她逼出业火之毒，霸道得不容拒绝，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她在憎恨他强掳自己的同时，又生出一丝无法言说的贪恋。

　　那份又爱又恨的极致矛盾，正是点燃一切的引信！

　　青奴的心焰与洛昭然的血泪交织，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那片残甲骤然悬浮至半空。

　　紧接着，石室各处角落，又有六块大小不一的甲片呼啸而来，它们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哀鸣，似乎在抗拒着重组的命运。

　　“此甲本为战神所铸，专为克制无上神体而生。”一道清冷的女声从高处传来，白骨夫人不知何时已立于石室顶端的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但重铸此甲，需以‘爱而不得’之至情为引，燃尽执念，方得始终。你……可舍得？”

　　洛昭然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从不求他懂我，更不求他爱我，我只求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不再是那个任他摆布、予取予求的药引！”

　　言毕，她竟主动撕裂自己的识海一角！

　　剧痛让她脸色煞白，但她还是精准地从中抽出了一段被她封存最深的记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罕见地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丝，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沙哑嗓音，说了一句被雨声彻底淹没的话。

　　那一幕，是她所有不甘与奢望的源头。

　　此刻，这源头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注入那盘旋的七块残甲之中！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残甲最终合而为一，化作一副流线优美、杀气凛然的暗金色甲胄。

　　而在它的胸铠正中，竟凝结出了一道宛如冰晶的痕迹，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火，被一道永不融化的寒冰封印。

　　阴影之中，墨鸦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中的影丝无声无息，已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数录下。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震撼：“原来情火真的能熔炼神兵……难怪，难怪当年巫族会被灭得那般干净。”

　　他正欲悄然退去，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却凭空出现，将他从阴影中猛地拽了出来。

　　白骨夫人隔空擒住他，眼神冰冷：“魔界的探子，也想染指情火之道？”

　　墨鸦被扼住喉咙，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冷笑一声：“我只是个对铸造有点兴趣的匠人罢了。不过，你们可知，镇压归墟的第九阵眼，那座‘焚魂炉’，用的基座是什么吗？就是用你们这些所谓的残兵败将熔炼而成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墨鸦趁着白骨夫人心神微震的刹那，屈指一弹，一枚古朴的、刻有“玄穹子令”四字的齿轮状金属片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嵌入焚心甲左肩的缝隙之中，竟是完美契合，仿佛本就是它的一部分！

　　“这是……控制中枢？”洛昭然抚上焚心甲，立刻感受到一股与甲胄本身截然不同的意志，以及其中蕴藏的、足以搅动风云的滔天战意。

　　她瞬间明白了，玄穹子，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早已将万器冢的无数遗物回收再造，变成了他镇压归墟的工具！

　　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青奴身上，声音沉静如水：“他们用你母亲的血与誓言守护的东西，铸成了镇压天下的牢笼。现在，你愿不愿，亲手毁掉它？”

　　青奴沉默了良久，眼中血色与清明反复交织。

　　最终，他缓缓拔起地上的断剑，走到洛昭然面前，将剑尖重重插进地面，单膝跪下：“从今往后，归氏青奴的刀，只听一人之令。”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座万器冢，不，是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冢外，那三百具沉寂了千百年的残兵傀儡，身上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发出一阵阵渴望战斗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来自远古的召唤。

　　白骨夫人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望向了万器冢的最深处，喃喃道：“来了……真正能唤醒万器的时刻，终于来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昆仑雪山之巅，正闭目调息的寒渊毫无征兆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肩头沉睡的焚心雀骤然全身燃起金色的烈焰，仰天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凄厉长鸣——

　　在他的心神幻境中，他梦见她穿上了那副他亲手打碎的战甲，一步步走向了无尽的深渊，却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万器冢的核心深处，那片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地底世界，开始有了新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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