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你跪的不是神，是和你一样的囚

　　晨光刺破归墟雪幕时，洛昭然掌心那团银焰已散作万千星火，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穿过冰壁裂缝，掠过众人仰起的脸，最终没入九霄云外。

　　大巫！白璃突然攥住她手腕，《天工录》在两人之间翻开，新显的朱红字迹刺得人眼疼：火归众生，则炉移人心。女医官指尖发颤，本就苍白的唇更褪了血色，我在丹鼎峰见过——三百年前凡人争抢灵火，烧了整座青岚城。

　　若人心不齐......

　　洛昭然望着最后一粒星火消失的方向，心口的齿轮正随着呼吸轻鸣。

　　她反手握住白璃微凉的手，指腹擦过对方腕间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茧：他们从前没有握火的手，现在有了。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鸣鹤童子像片被风卷落的叶子，从云间摔在两人脚边，怀里紧抱的地脉图边角已被扯得毛糙。

　　小童子抖得像筛糠，指尖戳着图上某处：南、南门禁地！

　　我抄图时听见......听见有东西在喊你名字！

　　洛昭然俯身接过地脉图，泛黄纸页上的红朱砂标记刺得她瞳孔微缩——初代神尊遗骸·法则原核藏所旁，一行小字歪歪扭扭：混血者之骨，方可启。她喉间发紧，这哪是力量线索，分明是寒渊脖子后那道淡粉色旧疤在发烫。

　　云螭。她唤了一声。

　　红鳞巨龙立刻伏低头颅，龙爪在冰面划出深痕。

　　洛昭然翻身上龙背时，瞥见寒渊所在的阴影处有碎光一闪——是他今早捏碎的茶盏残片？

　　但不等细想，云螭已振翅冲天，带起的风雪卷得鸣鹤的小帽子咕噜噜滚出老远。

　　昆仑南门废墟比归墟更冷。

　　焦黑的断柱上还凝着三千年神战的余烬，空气里浮动着灼烧金属的腥气。

　　洛昭然足尖刚触地，地面突然泛起幽蓝纹路，无数铁链状光痕从四面八方窜来，眨眼织成笼罩天地的巨网——夜阑君的律网阵。

　　规则即慈悲，越界者当罚。

　　傀十三的机械音从地底升起时，洛昭然正被银焰灼得发烫的掌心突然一凉。

　　她试着引动心口银焰，却见那团本应无物不熔的火焰触网即凝，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了冰珠。

　　云螭怒吼着扑向光网，龙爪刚碰到网面就被弹飞，几片红鳞崩裂，在雪地上溅出几点血珠。

　　昭昭！

　　影七的低唤混着血沫喷在她后颈。

　　洛昭然转身时，正看见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踉跄着撞进光网，短刃没入自己心口的闷响比心跳还清晰。

　　鲜血顺着刃口涌出，在光网上烧出个焦黑的洞：墨鸦大人说过......你会需要这个！他染血的手塞进她掌心一枚黑玉令符，符面刻着的字还带着体温，快走，我撑不住了......

　　洛昭然攥紧令符的手在抖。

　　影七的血正顺着她指缝往下淌，像极了断岳村老妇人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也是这样的温度。

　　她咬着唇冲进缺口，回头时正看见影七的身体缓缓透明——他本就是魔卫残魂，这一伤，怕是连轮回都入不得。

　　闭关石室的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

　　黑曜石祭坛泛着冷光，半枚冰魄玉佩静静躺着，表面裂痕里渗出幽蓝微光。

　　洛昭然伸手触碰的刹那，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来——

　　万年前的刑柱下，少年寒渊被粗铁链锁着，脊背的血正顺着青石板往下淌。

　　神族长老的声音像淬了冰：混血逆伦，抽骨换髓！洛昭然看着那些闪着符文的骨刀刺入他脊椎，看着一节节雪白的脊骨被抽出，替换成泛着冷光的无情道种。

　　而执刀的人，眉眼与夜阑君有七分相似。

　　我记住你了。

　　少年突然抬头。

　　他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像极了寒渊每次看她时的眼神。

　　洛昭然踉跄后退，后腰撞在祭坛上，冰魄玉佩的碎片割得她生疼。

　　我们都被困在轮回里。

　　苍老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初代神尊残影羲和浮现在半空，她的身影像被水浸过的绢帛，却有一双慈悲的眼：你来找原核，可你才是那颗能打破循环的。

　　洛昭然突然笑了。

　　她想起寒渊第一次抱她时，身上有雪和松脂的味道；想起他在昆仑石壁刻下生死与共时，指尖颤抖得握不住刻刀；想起他说昭昭，我好像懂了什么是害怕时，耳尖红得要滴血。

　　原来从万年前抽骨那刻起，他就记住了她；原来他们的命轨，早在轮回里缠成了死结。

　　律网不是封锁，是筛选。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筛选神巫混血者。

　　心口齿轮轰然转动，第二枚齿尖亮起。

　　液态的银焰顺着脊椎窜遍全身，所过之处，律网的蓝光开始震颤——不是对抗，是共鸣。

　　傀十三的青铜脸突然裂开更宽的口：检测到合法权限......开启最终试炼。

　　祭坛在轰鸣声中裂开，一具通体晶莹的遗骸缓缓升起，额心嵌着的金色核心正发出心跳般的律动。

　　洛昭然伸手取下那截泛着冷光的脊骨碎片，当碎片贴上她脊椎时，剧痛像亿万把刀同时剜进骨髓。

　　她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整座昆仑突然震颤，百具尘封三千年的神将遗骸破土而出，铠甲上的锈迹簌簌掉落，齐齐单膝跪地：吾主归来......吾主归来......

　　千里外的昆仑残碑旁，寒渊手中的神戟坠地。

　　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雪地上，绽开红梅般的花。

　　两人隔着虚空睁眼对视，洛昭然看见他眼底的疼，他看见她眼底的泪，竟同时笑了。

　　你拿走的不是骨，是命运锚点归藏子不知何时立在高崖上，白衣被风掀起一角，从此，你们不再是各自挣扎的孤魂，而是同一条命的两段。

　　话音未落，云姬的身影从云端飘落。

　　她手中的信笺还带着寒渊的体温，封口处烙着朵熄灭的火印——那是他第一次为她煮药时，被药炉烫坏的火折子。

　　若你愿走这条路，我陪你走到灰飞烟灭。

　　洛昭然攥着信笺的手在抖。

　　地脉图不知何时从她袖中滑落，鸣鹤用炭笔圈出的神髓池三个字正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她抬头望向东方，晨光已漫过整座昆仑，照得断柱上的焦痕都泛着金边。

　　远处，云螭正用龙舌舔着影七消失的雪地，龙尾轻轻扫过洛昭然脚边；白璃抱着《天工录》站在废墟入口，朝她用力点头；鸣鹤缩在云螭翅膀下，正偷偷把冻红的手往龙鳞里塞。

　　洛昭然摸了摸心口的齿轮，它现在转得很稳。

　　她想起寒渊说过，昆仑的雪是从三千年下到现在的，可今天的雪，好像没那么冷了。

　　走吗？她对着虚空轻声问。

　　千里外，寒渊弯腰捡起神戟，指尖抚过戟刃上新崩的缺口——那是刚才咳血时撞的。

　　他抬头望向归墟方向，晨光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朝他挥手。

　　他说。

　　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却在两人之间绕了个弯，像在替他们擦去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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