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博古阁内，智语机锋

　　博古阁，位于酆都文教区域，是一座九层高的八角塔楼，飞檐斗拱，古意盎然。与森罗殿的威严、残魂巷的混乱不同，此地弥漫着一种宁静、厚重的书卷气息。这里是地府收藏、鉴定、研究各类古物、奇珍的权威机构，阁主玄机先生，更是地位超然，连十殿阎罗见到他，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三日后的清晨，陆判换上了正式的赤红判官袍，手持拜帖，来到了博古阁前。他的拜帖上写明的理由是：为完善一桩涉及古物的陈年卷宗，特来请教几个关于古代冥族图腾的问题。

　　一名青衣小童引着陆判，穿过摆满了各种奇石、异木、残碑的前院，沿着回旋的木制楼梯，直上第七层。这一层，是玄机先生日常休憩和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七层阁楼内，布置得清雅别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除了书卷，还陈列着不少小巧的古物。临窗处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旁边还有一个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炉，煮着茶水，散发出淡淡的、带着安神效果的冥茶香气。

　　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红润，眼神温润而充满智慧光芒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后，手持一卷竹简，细细品读。他便是玄机先生。

　　见到陆判进来，玄机先生放下竹简，微笑着起身相迎：“陆判官大驾光临，真是令敝阁蓬荜生辉。快请坐。”他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晚辈冒昧打扰，还望先生见谅。”陆判恭敬地行礼，在客座坐下。小童奉上两杯清茶，然后悄然退下。

　　“无妨无妨。”玄机先生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笑道，“陆判官年轻有为，执法严明，老夫素有耳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但说无妨。”

　　陆判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冥茶特有的清冽与安魂之力流入魂体，让他因连日奔波调查而有些疲惫的心神为之一振。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卷竹简，似乎是一篇关于上古冥兽习性的考据文章。

　　“不敢当先生谬赞。”陆判谦逊道，“晚辈近日整理卷宗，遇到一桩旧案，其中涉及几个颇为古老的图腾印记，遍查现有典籍，皆无明确记载。听闻先生学究天人，博古通今，特来请教。”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枚玉简，双手奉上。玉简中临摹了几个真实的、但相对冷门且与“蚀月魔纹”风格迥异的古老部族图腾。这是他精心准备的障眼法。

　　玄机先生接过玉简，神识扫过，脸上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嗯……‘幽泉部’的祈雨纹，‘石蛮族’的力士印……还有这个，似乎是‘影族’的匿踪符残片。陆判官遇到的这桩旧案，年代恐怕甚是久远了啊。”

　　他娓娓道来，将这几个图腾的来历、象征意义、大致流行年代，清晰明了地解释了一遍，其学识之渊博，令人叹服。

　　陆判装作恍然大悟，连连称谢：“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晚辈茅塞顿开！如此看来，那桩旧案或许还需从更古老的脉络去梳理。”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晚辈前几日因公务前往孤妄峰处理冥煞穴爆发之事，在那附近，似乎也看到过一些风格迥异的残破刻痕，与先生刚才所言的几种图腾皆不相同，倒显得更为……古朴，甚至有些蛮荒暴戾之气，不知先生是否知晓，冥土古老部族中，可有类似风格的符文传承？”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玄机先生的反应。

　　玄机先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那么一刹。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若非陆判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孤妄峰……冥煞穴……”玄机先生轻轻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了两下，似在回忆，“古老、蛮荒、暴戾……符合这般描述的部族倒也有几个，例如曾盘踞在‘黑山’一带的‘噬魂族’，活跃于‘血沼泽’的‘毒巫部’……不过，这些部族的符文大多失传，即便有残存，也多是些不成体系的碎片，难以考证了。”

　　他给出的答案，看似全面，却巧妙地避开了“蚀月”这个最关键的词。

　　陆判心中雪亮，玄机先生定然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愿提及。是因为禁忌，还是因为……别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陆判不动声色，再次道谢。他决定换个角度，进行更隐晦的试探。“看来是晚辈多虑了，还以为是什么不祥之物。毕竟，如今地府承平已久，若再出现那些早已被扫入历史尘埃的邪恶传承，恐怕又会掀起波澜。”

　　玄机先生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感慨：“承平已久……是啊，大帝闭关，转眼已百年。这百年间，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从未止息。旧的秩序在松动，新的欲望在滋生。有些东西，被埋藏得再深，也终有被有心人重新挖出来的一天。福兮祸兮，谁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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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沧桑感，似乎意有所指。

　　陆判心中一动，顺势问道：“先生所言极是。晚辈近日处理公务，亦觉各方势力摩擦渐多，尤其是北境那边，似乎颇不平静。就连一些陈年旧案的证物、人证，也接连出现意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试图抹去些什么。”他提到了黑山鬼将案和库吏王善之死，但并未点明北方鬼帝。

　　玄机先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判，那温润的眼神似乎变得深邃了一些，仿佛能看透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历史的尘埃之下，往往埋藏着惊人的秘密。有些人想掩盖过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有些人想挖掘过去，则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陆判官，你年轻，有锐气，有坚持，这是好事。但有些漩涡，深不见底，贸然卷入，恐有灭顶之灾。”

　　这几乎是明确的告诫了。

　　陆判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晚辈身为地府判官，维护律法公正，涤荡奸邪，乃是分内之职。若因畏惧漩涡而袖手旁观，坐视秩序崩坏，则愧对这身官袍，愧对大帝立下的法度。”

　　玄机先生凝视陆判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忧虑。他缓缓道：“心志可嘉。但行事需谨记，水滴石穿，非力之所及，乃恒之所为。欲速则不达，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看清全局。”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水滴石穿”四个古朴的大字，墨迹淋漓，仿佛蕴含着某种道韵。

　　“这四字，便赠予陆判官吧。”玄机先生将字推了过来，“至于你所说的那些蛮荒刻痕……老夫年迈，记忆模糊，或许在整理五十年前那批‘古战场’出土的旧物时，见过些许类似的残片，但也仅是惊鸿一瞥，未曾深究。年代太过久远，已无从查证了。”

　　古战场！五十年前！玄机先生终于还是隐晦地确认了蚀月魔纹与那批陪葬品的关联！并且再次强调了“未曾深究”、“无从查证”，这是在撇清关系，还是暗示调查的困难与危险？

　　陆判心中豁然开朗，又沉重万分。他起身，郑重地接过那张宣纸，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赐教！晚辈定当谨记先生教诲。”

　　离开博古阁时，陆判的心情比来时更加复杂。玄机先生的态度暧昧，既给予了关键的线索（古战场陪葬品），又发出了明确的警告。他似乎知晓很多内情，但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或不愿明言。

　　“水滴石穿……”陆判回味着这四个字。这是在告诉他，对手强大，不能硬碰硬，需要耐心，需要从细微处着手，慢慢积累，等待时机吗？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幅字，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绝不会回头。

　　现在，目标已经明确——五十年前，那批从古战场出土，被送入秘库的陪葬品！ 那里，或许就藏着蚀月魔纹的真相，以及幕后黑手的关键证据！

　　然而，秘库守卫森严，尤其是收藏禁忌之物的武藏洞，凭他一个判官的权限，根本无法随意调阅五十年前的特定入库物品记录，更别提接触实物了。

　　他需要想办法，拿到更高级别的权限，或者……找到一条不为人知的路径。

　　就在陆判苦苦思索对策之际，他怀中另一枚用于接收官方紧急通告的玉符，突然震动起来。他注入魂力，一条来自“阎罗议事殿”的正式通告浮现出来：

　　“兹定于三日后，于森罗殿召开十殿阎罗季度议事。着各殿判官以上职司，列席旁听。议题包括：北境防务、轮回井灵力配额、及……审议由北方鬼帝联署提交的《新辟‘血海猎场’及资源开采条陈》。”

　　北方鬼帝的条陈！竟然要正式提交十殿议事审议！还要开辟血海猎场？

　　陆判瞳孔骤缩。他瞬间将黑山鬼将被劫往血海方向，与这条信息联系了起来！

　　对方的动作，一波接着一波，一环扣着一环！从暗中的破坏、灭口、劫囚，到如今台面上的政策推动！这已不仅仅是暗流，而是要直接将汹涌的波涛，拍打到酆都权力核心的脸上！

　　三日后的那场议事，必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激烈战争！

　　他必须参加！而且，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足以在议事之上，掷地有声的证据或论点！否则，一旦北方鬼帝的条陈通过，其势力将得到官方认可的巨大扩张，再想遏制，将难如登天！

　　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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