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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谁在水底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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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抚司大堂,空气闷得像要下雨。

  几盏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薛灵芸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抓着扶手,指节用力到发青。

  她闭着眼,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飞快地开合。

  “承德二十七年,工部存图,丙字库七号柜。”

  “地下暗渠走向,自崇仁坊起,向东南延伸。深三丈,宽五尺。顶部以百年榆木加固,外裹桐油布防潮。”

  公输班趴在地上,手里那支炭笔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一张巨大的宣纸铺开,黑色的线条随着薛灵芸的语速飞快延伸。

  “过朱雀大街地下排水口,避开金水河渗透层,折向正东。”

  公输班手里的炭笔“啪”的一声折断了。

  他猛地趴在图纸上,用那把满是缺口的铜尺死死抵住那条墨线,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出来。

  “见鬼了!这绝不可能!”

  沈十六正靠在柱子上擦刀,闻言手一顿。

  “怎么?”

  “金水河下面是流沙层,吃人都不吐骨头。”

  公输班指着那个拐点,手指都在抖,“在这个位置拐弯?除非他们能让河水倒流,或者……这挖洞的根本不是人!”

  他扔下炭笔,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制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没有工部水利司的‘分水图’,没有十年以上的营造经验,就算是墨家祖师爷来了,也得被埋在下面。”

  “你是说,这是一群懂水利的‘劫匪’?”

  顾长清手里捏着那截烧焦的引线,站在图纸旁边。

  “不止。”

  他蹲下身,手指在那条墨线上划过。

  “如果是内讧,或者是单纯为了销毁证据,炸药足够了。轰隆一声,尘归尘,土归土。”

  顾长清转头看向沈十六。

  “为什么要填那三百车土?”

  沈十六把刀归鞘,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因为炸药只能炸塌一段。如果不填实,顺着塌陷的地方挖下去,还能找到另一头的去向。”

  “没错。”

  顾长清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三百车土,不是为了埋人,是为了堵路。”

  “他们在害怕,怕有人顺着这条地道,一直摸到那个出口。”

  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图。

  懂水利,能搞到工部专用的猛火油,能调动三百车土填埋现场,还能让当时的记录全部消失。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明晃晃地指着那个方向——工部。

  或者是,能把工部当自家后院逛的人。

  ……

  严府,书房。

  这间屋子很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淡墨山水,案几上摆着紫铜香炉,青烟袅袅。

  啪。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严嵩背着手,站在窗前。

  他没有回头,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却像是一座压在人心口的大山。

  刘瑾贤跪在碎瓷片上。

  尖锐的瓷片刺破了他的膝盖,鲜血渗出来,染红了那身昂贵的丝绸长袍。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糊涂。”

  严嵩终于开口。苍老,却不带一丝烟火气。

  “你想烧死谁?烧死那个顾长清?还是烧死沈十六?”

  “义父息怒。”

  刘瑾贤把头磕在地上,“那个李泰留不得。他手里那张图……”

  “图是死的,火是活的。”

  严嵩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修剪一盆名贵的君子兰。

  “咔嚓。”

  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头掉在地上。

  严嵩转过身,声音平静。“刑部的火光,昨晚把老夫的窗户纸都照亮了。”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剪刀,“瑾贤啊,你动静太大。皇上不聋,也不瞎。”

  “你这一把火,烧的可不仅仅是架阁库,是在烤老夫的这把老骨头。”

  他走到刘瑾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儿子。

  “沈十六是皇上的狗。你当着皇上的面打他的狗,就是在打皇上的脸。”

  “儿子知错。”

  刘瑾贤身子伏得更低,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

  “那……现在该如何?”

  严嵩沉默了片刻。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带血的瓷片,放在手里把玩。

  “顾长清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不像个官,倒像是个……猎人。”

  “他既然闻到了味儿,就不会松口。”

  严嵩把瓷片扔回刘瑾贤面前。

  “尾巴扫干净了吗?”

  “干净了。”

  刘瑾贤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狠戾,“出口那边,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不管他们查到什么,最后都只能查到鬼身上。”

  “最好是这样。”

  严嵩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滚吧。”

  刘瑾贤磕了个头,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刘瑾贤走出回廊,夜风一吹,他脸上的恭顺消失。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轻轻擦去膝盖上的血迹,动作优雅。

  随后,他将那块染血的帕子随手丢进旁边的鱼池。

  看着池中锦鲤争抢那块帕子,刘瑾贤的眼神淡漠如冰。

  鱼饵既然下了,钓谁上来,可就由不得你了,义父。

  ……

  北镇抚司的更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口上。

  顾长清死死盯着地图,眼底全是红血丝。

  两天一夜没合眼,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他不敢停,反派已经在清洗尾巴,慢一刻,线索就会断了。

  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杯热茶。

  顾长清有些意外地抬头。

  沈十六依然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冷脸,手却稳稳地端着茶杯。

  “喝了。”

  顾长清接过茶杯,温度刚好。

  是上好的龙井,不是那种碎茶叶沫子。

  “沈大人这是在谢我?”

  顾长清抿了一口,热气顺着喉咙下去,整个人稍微活泛了一些。

  他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十六。

  “还是在谢你自己,当初在诏狱里没一刀砍了我?”

  沈十六没接话。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凶手很谨慎。”

  沈十六突然开口。

  “他既然敢烧刑部,说明他是个疯子。”

  “但这个疯子又很细心,连十年前的工部记录都抹得差不多了。”

  “正因为他是完美主义者。”

  顾长清放下茶杯,走到地图前。

  “这种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太相信自己的控制力。”

  “烧了卷宗,杀了证人,填了入口。他一定会去确认最后一个环节。”

  他的手指沿着那条墨线,一直划到了地图的边缘。

  那里是一片空白。

  只有几笔潦草的水纹。

  “出口。”

  顾长清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薛灵芸,根据这地道的坡度和走向,出口在哪?”

  薛灵芸立刻回答,不用思考:“护城河,东南角,枯柳湾。”

  “那里是京城地势最低的地方,也是以前用来排污的废弃水口。除了倒夜香的船,没人会去那。”

  “好地方。”

  顾长清笑了。

  “藏污纳垢,杀人越货。沈大人,看来我们得去闻闻臭味了。”

  沈十六抓起桌上的绣春刀。

  “雷豹。”

  “在!”

  一直在门口磨刀的雷豹跳了起来,把匕首往腰间一插。

  “带上所有人,把枯柳湾围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得令!”

  ……

  枯柳湾。

  名副其实。

  这里长满了半死不活的柳树,枝条垂在黑乎乎的水面上,像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厉鬼。

  水面上飘着一层油腻腻的绿藻,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芦苇荡里,静得吓人。

  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顾长清踩在烂泥里,靴子上沾满了黑泥。

  他皱了皱鼻子,这里的味道,比尸体还要难闻。

  “顾先生,小心脚下。”

  雷豹在前面开路,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笼,光圈压得很低。

  沈十六走在顾长清身后,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有情况。”

  雷豹突然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

  前面的芦苇丛被压倒了一大片。

  在黑漆漆的水边,停着一艘破旧的乌篷船。

  船身已经烂了一半,却勉强还能浮在水面上。

  船头挂着一盏没点亮的油灯。

  风一吹,那油灯晃晃悠悠,撞在船篷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上去看看。”

  沈十六打了个手势。

  两名缇骑拔出刀,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没有任何动静。

  雷豹跳上船,船身发出嘎吱声。

  他掀开那块散发着霉味的草帘子,灯笼的光探了进去。

  “头儿,没人。”

  雷豹的声音里透着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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