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不可言说的往事

　　第二日，天光未亮。

　　整座基地仍陷在一片沉寂之中，窗外的天幕如同蒙着一层黛青色的薄纱，边缘处隐约渗出一线熹微的晨光，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街道空旷无声，连风也似乎屏住了呼吸，偶尔有远处机械运转的低鸣隐约传来，却更显得这黎明前的时刻寂静如谜。

　　这是一个正常人不会醒来的时间。

　　沈聿却已清醒。

　　他不仅醒了，更是洗漱整齐、衣着妥帖，镜中的他面容清隽，眼神如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倦意，仿佛从未沾染半分夜的气息。

　　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而劲瘦的手腕，线条利落如刀裁，隐约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屋内的玫瑰开得正盛，花瓣上缀着未散的水珠，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流转着细腻微光，似有生命般轻轻颤动。

　　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玫瑰香气。

　　那香气并不甜腻，反而带着一丝湿润泥土的清冽，幽微而持久，漫入肺腑之际，悄然抚平一切浮躁。

　　在这座以钢铁为血脉的基地里，这一缕花香几乎像是一个温柔的反叛。

　　沈聿刚刚为它们浇过水，他动作极轻，指尖拂过枝叶时的姿态，宛若对待易碎的珍宝。

　　沈聿转过身，眼底是一片不见底的沉静，毫无惺忪睡意。

　　他早已习惯了在无人窥见的晨昏之间独自清醒，像是庞大机器中一枚永远提前启动的齿轮。

　　沈聿知晓，他的朋友在这个点都不会醒，他总是悄无声息的下楼，去做自已的事情，或是安安静静等朋友们醒来。

　　但今日不同往日，家里有特别的客人，沈聿不得不对他多加留心一些。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完全透亮，家中一片寂静。

　　沈聿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廊，停在萧祁的房门前，他本不必前来，却仍是想确认什么。

　　沈聿没有敲门，只是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门轴本该发出吱呀声响，却在他的掌控下归于沉寂。

　　沈聿像是融入了这片漆黑，就连最细微的动作都化作无声，即便是最警觉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也难以从睡梦中惊醒。

　　房间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从门缝中渗入，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沈聿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向床榻，被褥整齐地叠放着，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床上空无一人。

　　“谁？”萧祁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低沉中裹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紧绷，像暗流般无声涌动，却又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个字刚出口时还带着几分距离感，尾音落下时，却已近在咫尺。

　　沈聿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间微弱的温度穿透昏暗扑面而来，带着夜与晨交替时特有的凉意。

　　“你醒得这么早？”沈聿低声问道，目光在昏蒙的晨色中逡巡，试图捕捉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影。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几乎融进残余的夜色。

　　“你想错了，为何不能是我……一夜未眠？”萧祁的嗓音沙哑，倦意中藏着锋利的警觉，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沈聿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痕下弦月的冷光倏然破窗而入，银辉犹如利刃，恰好照亮他半张脸。

　　月光将沈聿沉静的眉眼映照得十分清晰，眉目沉静，鼻梁挺直，唇线抿得一丝不苟，而另外半边脸仍陷在暗影之中，明暗交错间，竟显出几分冷冽的诡艳。

　　“我想得没错。”沈聿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匕首，划破了房间里脆弱的宁静。

　　“你何以见得？”阴影中的声音带着些许玩味，更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怎么会有心思将被褥整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连床单的褶皱都拉得平整无比。”沈聿的目光落在床铺上，语气笃定而清晰，每个字都如棋子落定。

　　“果然，你好心让我留宿，仍是在试探我。”

　　萧祁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月光霎时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藏着无尽深夜，望不到尽头。

　　“彼此彼此。”沈聿不闪不避，声音平稳，目光却如针，毫不退缩地迎上。

　　一道斜斜铺陈的月光如楚河汉界，横亘于二人之间。

　　月光将房间分割成光与暗的两个世界，他们立于交界，彼此凝视，空气仿佛凝结，连拂晓前最微弱的风声也悄然屏息。

　　片刻，萧祁开口，打破沉默。

　　“我们坐下来聊聊吧。”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无意间掠过心尖，“你父母……待你很好？”这问题来得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沈聿微微一怔，眼睫微动，随即恢复平静：“为何如此问？”

　　萧祁并未立刻回答。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向窗外正逐渐苏醒的天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青灰色的晨光朦胧地漫染天际，却尚未驱尽深夜留下的寒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陈旧窗棂上反复摩挲，像是触摸某些看不见的痕迹，也像在无声地丈量一段已被岁月掩埋的距离。

　　不用沈聿回答，萧祁已经知道了答案。

　　沈聿身上那种自幼被妥善呵护、严格教导所浸润出的冷静与周全，一切无声的细节早已向他述说了一个清晰的故事，那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良久，萧祁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喟叹：“那便好。”

　　沈聿觉得莫名有些伤感。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萧祁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沈聿，“你果真是好命。”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沈聿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两人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中久久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张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这片寂静中悄然酝酿，又仿佛有什么在激烈涌动，一如暴风雨前窒息的低压。

　　“萧上校究竟为何如此好奇我的往事，”沈聿终于再度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难道……与我是旧相识吗？”

　　“算是吧。”萧祁唇角勾起一道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影，如同云翳突然遮住了月光。

　　“恕我记性不好，”沈聿缓缓说道，目光不曾从对方脸上移开，“竟不知何时与萧上校有过旧缘？”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沈上校起，就觉得格外熟悉。”萧祁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飘忽，“兴许……是在梦里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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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聿回到自已的房间，阖上门，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闭眼。胸腔里那颗心仍在无声地剧烈跳动，一下一下，敲击着近乎凝滞的寂静。

　　不是错觉，更非多心。

　　萧祁与他之间，必然存在一段未曾言明、甚至不可言说的往事。

　　从见到萧祁的第一眼起，那种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熟悉感就攫住了他。

　　那不是形似，而是骨髓深处的重叠——一个眼神的流转，一句尾音的处理，甚至指节微微曲起的弧度……

　　一切都在无声地指向一个人，那是一个早已被黄土与时光掩埋的故人。

　　是那个人……回来了。

　　无论是起死回生，还是借尸还魂，眼前的萧祁终究不再是她，却又无处不残留着她的影子。

　　是她，又不可能是她！

　　沈聿知道，往事不可追，沉溺往事便会失去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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