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门缝里爬出来的活人

　　鲜血，无尽的鲜血。

　　冰冷、粘稠，带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苏菱安的意识在这片猩红的海洋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把淬毒的刀子，从喉咙一直割裂到神魂深处。

　　她看不见边际，只有翻涌的血色浪潮。

　　而在那浪潮之下，无数个模糊而扭曲的影子若隐若现。

　　她定睛看去，心脏骤然一缩。

　　那些影子……全都是她自己。

　　成千上万个“苏菱安”，穿着一模一样的素白长袍，长发在血水中如海藻般漂浮。

　　她们的面容空洞而麻木，手中都捧着一块古朴的黑色玉佩。

　　她们从血海深处浮起，朝着一个虚无的方向，整齐划一地跪下，虔诚地叩首。

　　然后，她们举起手中的玉佩，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脖颈。

　　没有声音，只有鲜血融入鲜血的死寂。

　　一道道白色的身影在自刎后化为齑粉，消散在猩红的浪潮里，仿佛一场上演了千百年的无声默剧。

　　这是守门人的宿命——在门前献祭自己。

　　就在苏菱安被这绝望的景象攫住心神时，血海最深处，一朵巨大的莲花缓缓绽放。

　　那莲花通体血红，花瓣边缘却闪烁着妖异的金色光芒，一双宛如活物的金色瞳孔，在莲心之中漠然开合。

　　金瞳倒映出的，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高耸入云的归心门前，一个面容憔悴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就是苏菱安。

　　“菱安……”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婴儿奋力推出了门外，随即反手死死扣住了门后的巨大机括。

　　沉重的石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开始缓缓闭合。

　　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撼动宿命的决绝与温柔：“守门人的血脉，每一代，都不得善终……但这一代，我不想她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内一株早已枯死的巨木上，一枚黑色的玉佩凭空出现，竟如活物般生出无数黑色的藤蔓，闪电般缠上了女人的脚踝，将她拖向更深的黑暗。

　　血海之中，一道古老、威严、不带任何感情的吟唱轰然响起，震得苏菱安神魂欲裂。

　　“守门人，当以心殉——”

　　现实世界，皇陵地底。

　　“噗——”

　　叶寒舟猛地撕开自己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襟，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痕的胸膛。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菱形晶体，那是烬霜心核最后的残片，是他生命本源的一部分。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这枚带着他体温与心跳的残片，狠狠按进了苏菱安冰冷的心口！

　　“滋啦！”

　　极致的寒气与死寂的皮肉接触，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那枚心核残片竟真的融入了她的身体，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寒焰，在她死寂的心脉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仅仅一声，微不可闻，却如同天外惊雷，在死寂的皇陵中炸响。

　　苏菱安的心脏，跳动了一息。

　　“活了……她能活！”叶寒舟双目赤红如血，布满了疯狂的喜悦。

　　他俯下身，颤抖的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苏菱安……你说过，你的命归我管。”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偏执，一字一顿，仿佛在用自己的灵魂下达敕令。

　　“现在——我命令你，回来！”

　　与此同时，墨鸦单膝跪在苏菱安身侧，他那只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机关手臂已经完全拆解开来，露出了最中央那颗跳动着幽光的机关心。

　　他神情冷峻，手指快如幻影，将机关心最后一枚核心部件拆下，掌心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竟是在用自己的心源之力，当场重刻其上的纹路！

　　那纹路繁复古奥，与皇陵中任何机关都截然不同，赫然是传说中初代机关师留下的心钥图谱！

　　随着最后一笔刻下，整颗机关心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嗡鸣，仿佛古寺的洪钟被敲响，一道道共鸣波纹扩散开来，强行干涉着即将闭合的归心门法则。

　　“小姐！”另一边，小桃哭得撕心裂肺，她看着苏菱安身上那渐渐熄灭的战甲残纹，猛地一咬舌尖，将一口心头热血混合着灵力，狠狠喷洒在那些纹路之上！

　　“阿芜姨说过，你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的就是死——”她嘶声哭喊，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祈求，“可她也说过，你比谁都想活着啊！！”

　　热血浇筑，战甲残纹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燃料，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一道虚幻、苍老、仿佛风中残烛般的身影，从名纹灵光中缓缓浮现。

　　那是战甲的器灵，历代守门人的见证者。

　　它的声音空灵而悠远，直接响彻在苏菱安的灵魂深处：“历代守门人，皆死于门闭之时，以身躯化为最后的门锁。此为天律，不可违逆。”

　　“唯你不同——”器灵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激动，“在你封门的那一刻，咸阳城内外，万民呼你之名！千万生灵的祈愿，汇聚成了通天彻地的声愿之力，为你架起了一座逆改天律的桥梁！”

　　它抬起虚幻的手，将自身最后一丝灵光，化为一枚金色的种子，打入了苏菱安眉心的心源印记之中。

　　“此非终结，而是‘活契’的初启！苏菱安，你的命，从今天起，不再属于归心门，而是属于那些祈愿你活下去的万千生灵！”

　　话音落下，散落在地上的战甲碎片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骤然悬浮而起，环绕着苏菱安急速旋转。

　　她交握在胸前的双手上，那两道代表着封门契约的纹路灼烧般发烫，一股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从纹路中涌入，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拼命将她从名为“宿命”的深渊里，重新推回人间！

　　血海之中。

　　“活下去……”

　　“回来！”

　　“活契……”

　　无数的声音，叶寒舟的霸道命令，小桃的泣血嘶喊，器灵的最后赠言，还有那万民的祈愿，如同一道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劈进了苏菱安混沌的意识。

　　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

　　她看到了母亲决绝的背影，看到了叶寒舟眼中的疯狂，看到了小桃脸上的血泪，也看到了那万家灯火般的祈愿之光。

　　“当以心殉？”她低声呢喃，随即，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在她唇边缓缓绽开。

　　那缠绕在她脚踝上的黑色玉佩藤蔓，此刻正疯狂收紧，要将她彻底拖入死亡的深渊。

　　但下一刻，苏菱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她猛地弯腰，右手死死攥住了那冰冷的藤蔓，手臂青筋暴起，在一声清脆的裂响中，竟硬生生将其拽断！

　　黑色的汁液从断口处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怨毒。

　　但苏菱安看都未看一眼，反手握着那截断裂的藤蔓，如同握着一把利剑，在血海深处那朵金瞳血莲惊愕收缩的瞬间，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将其插入了莲心之中！

　　“噗嗤！”

　　金瞳骤然紧缩成一个点，随即轰然崩裂！

　　“你们一代代逼她死，逼我们死，可你们忘了——”苏菱安站在崩塌的幻境中央，黑发狂舞，眼神凌厉如刀，“我是苏菱安，不是什么任由你们摆布的宿命棋子！”

　　“我要关上这扇门，不是为了愚蠢地去死，是为了……”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声音无比清晰而坚定，“让他们都活着！”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血海世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无尽的猩红浪潮开始倒卷，分崩离析，而在那片虚无与现实的交界处，一座由万民声愿之力构筑的虹桥，贯穿了生与死的界限，精准地连接上了她现实中的躯体。

　　皇陵地底，死寂被一声剧烈的咳嗽打破。

　　“咳……噗！”

　　苏菱安猛然睁开双眼，一口漆黑如墨的淤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她右手狠狠一撑，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眉心的心源印记依旧冰冷死寂，但她刚刚砸在地上的掌心，却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光芒，正从那道裂缝中顽强地渗出——那是灵泉最后的种子，被万民愿力与“活契”共同激活，在她体内找到了新的生根之处。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抬起头，望向前方那道尚未完全闭合、依旧残留着一丝缝隙的归心门，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意与不驯。

　　“你说宿命？”

　　“我偏要当个……从门缝里爬出来的活人。”

　　无人察觉，就在她笑声响起的同时，一旁墨鸦那颗重新组装好的机关心深处，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再次响起。

　　机关心核心之上，那些由初代心钥纹路重刻的古老符文，正悄无声息地流转着幽光，其运转的轨迹与轨迹之间的连接方式，竟与那枚被苏菱安捏碎的黑色宿命玉佩，有着惊人的一致。

　　而归心门那道微末的缝隙外，因这连串变故而逸散出的庞大能量，混合着初代心钥的共鸣，仿佛一滴投入平静湖面的水，正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朝着皇陵更深处，某个沉睡了千年的所在，悄然蔓延而去。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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