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景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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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下达,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朝堂上下反应各异。

  那些激烈弹劾林夙的官员,尤其是以刘健为首的清流和与安王关系密切的宗室勋贵,虽未达到将林夙下狱问罪的最理想结果,但“革去掌印”、“闭门思过”的处罚,已然是一场不小的胜利。这至少表明,皇帝并未全然偏袒,仍需顾忌舆论。他们弹冠相庆之余,目光却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座闭门的府邸,以及依旧在运转的东厂——只要这把刀还在林夙手中,威胁就未曾真正解除。

  而支持新政、或与东宫旧部关联紧密的官员,如柳文渊、杜衡等人,则暗自松了口气。陛下终究是保下了林夙的根本,东厂提督之职未动,便是保留了日后起复的可能和眼下办事的利器。他们明白,在北伐和推行新政的关键当时,离不开林夙那雷厉风行、甚至不择手段的作风去扫清障碍。只是,陛下此举,无疑也将林夙推到了一个更微妙、更危险的位置。

  至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则从中嗅到了更深的意味。陛下对林夙,是“用”且“防”,是“倚重”亦“制衡”。这帝王心术,让许多人更加谨慎,不敢轻易站队。

  旨意传到林府(原司礼监掌印府邸,现虽革职,但府邸未收),小卓子红着眼眶,领着全府上下跪接。躺在病榻上的林夙,听闻旨意内容,只是极轻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了然,随后便再度陷入沉默,配合着程太医的诊治,安静得令人心慌。

  朝会之后,景琰独坐养心殿,面前摊开着北境的军报和两淮盐案的卷宗,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高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气不敢出。

  “他……怎么样了?”景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高福立刻躬身:“回陛下,程太医看过了,林公公伤势不轻,内腑受震,旧疾复发,需好生静养。已按旨意闭门,东厂一应事务,暂由几位秉笔太监和掌刑千户处理,但有紧要事宜,仍会秘密送往林府请示。”

  景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军报上北狄左贤王那嚣张的檄文,又扫过卷宗里关于两淮盐税巨额亏空的数字,眉头锁得更紧。

  他知道,他需要林夙。需要东厂那双无孔不入的眼睛,需要那把锋利无匹的刀。罢黜其掌印之职,是给朝野一个交代,是平衡之术,也是……对他擅自行动、引来如此大风波的一次警告。

  但警告之后,该如何用?如何既能发挥其力,又不至于让其彻底失控,甚至反噬自身?

  接下来的日子,景琰展现了他作为帝王的平衡手腕。

  朝堂之上,再有御史言官揪着林夙“旧恶”或东厂“横行”上疏弹劾时,景琰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压制,而是或留中不发,或轻描淡写地训诫几句“东厂办案亦需谨守国法,不得滥权”,却绝口不再提罢黜林夙东厂之职一事。

  同时,他加快了新政推行的步伐。在柳文渊和杜衡的协助下,几项关于漕运整顿、鼓励垦荒的诏令相继发出。这些政策触动了地方豪强和部分官员的利益,反对的声音立刻通过各种渠道传来。

  一日,景琰召见户部尚书钱有道,询问新政在江南的推行情况。钱有道面露难色:“陛下,新政本是良法,然江南诸府州县,多有阳奉阴违者,或借口天时不利,或称民力不逮,推行甚是缓慢。尤其是清丈田亩一事,阻力极大……”

  景琰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

  次日,都察院便收到了几封来自江南的密信,信中详细列举了当地几位颇有声望的乡绅巨贾,如何勾结府县官员,隐匿田产,对抗清丈。证据确凿,言之凿凿。

  都察院还在犹豫是否要立案调查,东厂的人却已经拿着皇帝的密旨,直接南下拿人了。动作之快,手段之凌厉,令人咋舌。数名在地方盘根错节的豪强被迅速锁拿进京,相关府县官员也被停职查办。

  朝野再次震动。谁都看得出来,这背后是谁的手笔。林夙虽闭门不出,东厂的刀却依旧锋快,而且,这次砍的方向,精准地契合了皇帝和新政的需要。

  弹劾东厂“越权”、“干涉地方政务”的奏疏再次雪片般飞来。

  这一次,景琰在朝会上的处理,更显精妙。

  他先是拿着那些弹劾奏疏,当众沉声道:“东厂此行,虽有越权之嫌,然其所查,皆为国蠹民贼,证据确凿!尔等身为言官,监察百官是其本职,为何此前对地方如此蠹政视而不见?反倒对为国除害者,苛责不已?”

  一番话,说得那些御史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对代为呈报东厂行动的秉笔太监道:“东厂办案,亦需遵循程序,下次再有此类情事,当先通报有司,不可再如此莽撞。传朕口谕给林夙,让他好好思过,约束下属,莫要再授人以柄。”

  一番操作,既利用了东厂的刀子砍向了新政的阻碍,震慑了宵小,又在明面上维护了朝廷法度,训诫了东厂,安抚了清流。帝王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

  消息传到林府,小卓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夙的脸色。林夙靠坐在床头,正喝着极苦的药汁,闻言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喝完药后,淡淡说了一句:“告诉下面,以后做事,手脚干净些,程序上……过得去就行。”

  他明白景琰的用意。他这把刀,陛下还要用,但不能留下明显的话柄。所谓的“思过”,思的不是“不该做事”,而是“如何更巧妙地做事”。

  然而,平衡的艺术,并非总能如愿。

  北境的战事陷入了胶着。秦岳用兵稳健,顶住了北狄的猛攻,但想要击溃对方,也非易事。庞大的军费开支,如同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本就空虚的国库。

  景琰的压力与日俱增。这日,他在内阁与几位大臣商议筹措军饷之事,气氛凝重。

  “陛下,国库实在空虚,先前抄没三皇子党羽家产所得,大半已用于赏赐和抚恤,加之各地税收迟迟未能足额上缴……”钱有道捧着账册,愁眉苦脸。

  “不能再加赋了!”景琰断然否定,“百姓负担已重,再加赋,恐生民变!”

  “或许……可从盐铁专卖入手?”杜衡试探着提出,“两淮盐案虽未彻底查清,但其中暴利,可见一斑。若能整顿盐政,剔除中饱私囊之辈,或可开辟新财源。”

  提到两淮盐案,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妙地闪烁了一下。那本从慈云庵取得的账册,就像一把悬在很多人头顶的利剑。

  景琰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两淮盐案,必须彻查。此事……就由东厂继续暗中侦办,杜衡,你从旁协助,涉及朝臣部分,需谨慎,掌握实证。”

  他再次动用了东厂这把刀,指向了最为敏感、利益牵扯最广的盐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首辅方敬之缓缓开口:“陛下,老臣以为,东厂侦办此案,恐有不妥。林夙自身尚在‘思过’期间,且其手段酷烈,若由其深挖盐案,恐牵连过广,引发朝局动荡,于北伐大局不利啊。不若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同办理,更为稳妥。”

  方敬之的话,代表了一大批稳健派官员的担忧。他们不怕查案,但怕东厂那种不分青红皂白、顺藤摸瓜、甚至可能借机排除异己的查案方式。

  景琰看着方敬之,又看了看其他几位面露赞同之色的大臣,心中一阵烦躁。他知道方敬之说得有道理,三法司程序正当,能最大程度减少动荡。但是,三法司……就真的干净吗?那本账册上,难道就没有三法司官员的名字?交给他们,这案子还能查得下去吗?

  效率和稳定,法治和人治,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首辅所言,不无道理。”景琰压下心中的不耐,尽量让语气平和,“然军情紧急,饷银关乎前线将士生死,关乎国运!三法司程序繁冗,恐迁延时日。东厂办案虽有其弊,然其效率,诸卿有目共睹。此事,朕意已决,仍由东厂主办,杜衡协理,三法司需全力配合,不得推诿!”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效率,选择了那把或许会伤手、但一定能砍断乱麻的快刀。

  散朝后,景琰独坐良久,心中并无决断后的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这个决定,势必会引来更多的攻讦,也将林夙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更是对自己“平衡”策略的一次重大考验。

  而此刻,林府之中,林夙接到了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皇帝口谕和关于彻查两淮盐案的授权。

  他看着那薄薄一纸密令,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对小卓子吩咐道:“让咱们在扬州的人动起来,按账册上的名单,先从那些盐商开始查,记住,要拿到铁证。至于京城这边……先不要动,尤其是……安王府。”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小卓子心中一凛:“干爹,安王府……陛下似乎并未明确指示……”

  林夙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陛下要的是钱粮,是结果。至于过程……呵,有些钉子,不拔掉,终究是隐患。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动安王意味着什么。那将不再是简单的贪腐案,而是牵扯宗室、动摇国本的大案。在没有万全准备和皇帝明确决心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东厂的人秘密南下扬州,开始动作后不久,京城里,关于林夙的流言再次升级。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道德污蔑,而是直指其图谋不轨。

  “听说了吗?林公公在府中并非养病,而是在暗中布置,勾结边将,意图……哼!”

  “我还听说,他查两淮盐案是假,借机排除异己、培植私党才是真!”

  “陛下被他蒙蔽了啊!此阉不除,国无宁日!”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影射林夙与北境将领秦岳有秘密往来。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景琰的耳中。暗卫汇报时,景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查!给朕查清楚,流言源头何在!”他厉声下令。

  然而,流言如水,无孔不入,源头岂是那么容易查清的?

  与此同时,安王萧景钰再次递牌子求见。这一次,他不再是哭诉,而是带来了一份“密报”。

  “陛下,老臣得知,那林夙在府中,并非安分思过。其府中时常有身份不明之人出入,更有人见其心腹小卓子,多次秘密前往……京西大营附近!陛下,不可不防啊!”

  京西大营!那是护卫京城的重要兵力之一!

  景琰看着安王那看似忧国忧民的脸,心中警铃大作。他当然不信林夙会此刻谋反,但这接连的流言和“密报”,无疑是在不断地离间、施压,企图让他对林夙的信任彻底崩溃。

  是安王狗急跳墙?还是另有黑手在推波助澜?

  夜色深沉,养心殿的灯火依旧亮着。

  景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北伐的压力,朝局的平衡,流言的攻击,以及对林夙那复杂难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孤独。

  高福悄声进来,奉上一杯参茶,低声道:“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景琰没有回头,只是问道:“林夙那边……近日如何?”

  “回陛下,林公公依旧在府中静养,程太医每日请脉,说是伤势恢复尚可,但忧思过甚,不利于康复。东厂的事务,大多通过小卓子传递,他本人似乎……沉寂了许多。”

  沉寂?景琰心中冷笑。那只小狐狸,怎么可能真正沉寂?他只是在蛰伏,在等待,或者,在暗中编织着更大的网。

  自己罢黜其位,又用之行事,时而维护,时而训诫,这其中的分寸,真的把握好了吗?那把刀,是否已经开始怨恨持刀之人?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呈上一封密信:“陛下,扬州急报。”

  景琰接过密信,迅速拆开。信是东厂派驻扬州的千户所写,汇报了调查进展。根据账册线索,他们已秘密控制了几名关键盐商,初步审讯得知,两淮盐税亏空,大部分流向了京城一个名为“惠通”的银号,而这家银号背后……似乎有宫内背景。

  宫内背景!

  景琰瞳孔骤缩。难道不仅仅是安王?还牵扯到了宫里?是哪个太妃?还是……先帝时期遗留的某些势力?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不仅仅是两淮盐案,还牵扯着更深、更远的隐秘。

  林夙执着追查的旧案,慈云庵的埋伏,账册指向的安王和宫内,还有如今这针对林夙的汹涌流言……这一切,难道都是相关联的?

  他忽然意识到,他所以为的“平衡”,或许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林夙不仅仅是他的刀,也可能是一个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

  而他现在,既要靠这把刀去开辟前路,又要防止这把刀被他人利用,反伤自身,更要时刻警惕,不要被这刀引出的火焰所吞噬。

  景琰紧紧攥着那封密信,指节泛白。

  他看了一眼暗卫,声音低沉而冰冷:“加派人手,给朕盯紧安王府,还有……宫里几个可能的地方。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暗卫退下后,景琰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朱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他该下一步怎样的棋?是继续维持这脆弱的平衡,还是……主动打破这僵局?

  窗外,夜风呼啸,仿佛带着无数鬼魅的低语,预示着更加剧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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