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景琰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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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顺公公带来的口谕,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勒紧了林夙的脖颈。皇帝看似关切的询问,背后是深不见底的试探。林夙深知,景琰的耐心和信任,并非无限。他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明面上,他依循着皇帝的暗示。伤势稍有好转,他便不再称病不出,而是开始有限度地处理一些司礼监的日常公务,尤其是关于两淮盐案的后续清算。他雷厉风行,将一批涉案的中下层官员迅速法办,抄没的家产充入国库,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全身心都扑在了为新朝立威、充实国库的“正事”上。递送到御前的奏报,也言辞恳切,只谈公务,不涉其他。

  他甚至主动上了一份奏疏,详细陈述了盐案后续的处置方案,并对可能引发的官场震动提出了应对之策,字里行间皆是为国分忧的忠谨。景琰阅后,在朝会上当众嘉许了几句,赏赐了些滋补药品,君臣之间,似乎一派和谐。

  然而,在这层平静的表象之下,林夙暗中布下的网,却以更隐秘的方式撒了出去。

  给石虎和芸娘的信,已通过绝密的渠道送出。他并未在信中言明安亲王或林家旧案,只以“查访一批前朝流失的古玩”和“探寻江南特色绣样”为借口,让他们分别留意余州周文博的动向,以及京城与北地往来商队中,是否有特殊人物或异常货物。这种程度的打探,混杂在市井寻常的信息流中,极难被追踪溯源。

  与此同时,他对东厂内部也做了调整。明面上追查“鬼手”案和“隆盛”商行的力量被有意放缓,做出遭遇阻碍、难以为继的姿态。而真正精干的人手,则被抽调出来,专注于对扬州“清源书院”进行更深层次的渗透和监视。林夙有一种直觉,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书院,或许是连接安王府诸多阴谋的一个关键节点。

  他做得足够小心,每日依旧按时前往司礼监值房,批阅文书,听取下属禀报,甚至偶尔还会就一些无关紧要的政事,主动去向景琰请示。他努力扮演着一个从打击中恢复、重新兢兢业业为皇帝分忧的权宦角色。

  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加上旧伤未愈,林夙的身体状况其实并未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咳嗽愈发频繁,有时批着奏报,一阵剧烈的咳喘袭来,不得不停下笔,伏在案上缓上好一阵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底的青黑,即使用脂粉小心遮掩,也难逃有心人的眼睛。

  更难以掩饰的,是他在独处时,那偶尔流露出的、沉浸于巨大秘密和仇恨中的心神恍惚。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景琰埋首于成堆的奏折之中,朱笔不停。林夙静立在一旁,如同往常一样,为他研墨,适时递上需要的卷宗。一切看似与过去无数个日夜并无不同。

  直到景琰需要一份关于去年北方雪灾赈济款项拨付的详细记录。

  “林夙,去年北境三州雪灾,户部拨付的八十万两赈银,后续核销的卷宗可在?”景琰头也未抬,随口问道。

  林夙正神游天外,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清源书院可能与安亲王旧部、乃至宫中暗桩的联系网。景琰的声音传来,他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陛下。”

  他转身走向存放档案的书架,脚步却有些虚浮。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卷宗上扫过,寻找着标注“户部 - 北境赈灾”字样的盒子。然而,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眼神掠过正确的标签数次,却视而不见。手指无意识地在另一排关于“兵部 - 武库司 - 承平年间”的旧档上停留了一瞬,才猛地惊觉,迅速移开。

  最终,他取下的,却是一份关于“工部 - 河道清淤”的卷宗。

  当他将错误的卷宗呈到景琰面前时,景琰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

  “朕要的是北境赈灾的卷宗。”景琰的声音不高,却让林夙的心猛地一沉。

  林夙立刻跪伏在地:“奴才该死!一时昏聩,拿错了,请陛下恕罪!”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全然是伪装,亦有被窥破心事的惊悸。

  景琰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放下朱笔,拿起那本河道清淤的卷宗,随手翻看了两页,淡淡道:“看来林公公的病,尚未痊愈。心思,似乎也不全在这朝堂政务之上。”

  林夙额头触地,不敢抬起:“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近日偶感风寒,精神不济,绝不敢怠慢陛下交办之事!”

  “哦?”景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朕还以为,林公公是在为别的事劳心费力。比如……一些陈年旧事。”

  林夙的呼吸几乎停滞。他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景琰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是东厂的行动露出了马脚,还是他身边有景琰的眼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承认!至少现在不能!在摸清安王府底细、找到确凿证据之前,绝不能将皇帝彻底推到对立面,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陛下明鉴!”林夙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奴才蒙陛下天恩,得以执掌司礼监,心中唯有陛下和朝廷,岂敢因私废公?至于陈年旧事……奴才身世飘零,旧事早已不堪回首,唯有尽心竭力侍奉陛下,方能报答万一。”他刻意模糊了“旧事”的指向,将重点引向对皇帝的忠诚。

  景琰沉默着,御书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林夙,让他脊背发凉。

  半晌,景琰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谢陛下。”林夙依言起身,垂首站立,不敢与景琰对视。

  “你的忠心,朕知道。”景琰的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语气恢复了平常,“只是这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盯着司礼监,盯着东厂。你位高权重,更需谨言慎行,一举一动,皆需以朝廷安稳为重。有些事,过去了,便让它过去。纠缠过甚,于你,于朝廷,都非幸事。”

  这话语,已是极其明显的敲打和警告。

  林夙心中凛然,面上却愈发恭顺:“陛下教诲,奴才铭记于心。定当时时自省,克己奉公,绝不敢行差踏错,有负圣恩。”

  “嗯。”景琰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不再多言,“去把正确的卷宗找来。”

  “是。”林夙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暂时过关了。他迅速找到北境赈灾的卷宗,恭敬呈上,然后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景琰的疑心已被挑起,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会散去,但波动已然产生。

  接下来的几日,林夙愈发小心。他减少了动用东厂核心力量调查旧案的频率,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新政的推行和盐案的扫尾工作中,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些整顿东厂、规范缉查程序的条陈,以示大公无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林夙正在司礼监值房内批阅公文,小卓子悄无声息地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

  “干爹,扬州急报。”

  林夙接过,拆开火漆封缄的信函,快速浏览。信是负责监视清源书院的东厂档头所写,内容让他刚刚稍缓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

  信中禀报,他们对书院外围的监视取得了突破。一名番子伪装成送货的杂役,冒险潜入书院外围区域,发现书院后山有一处被严密看守的禁地,里面隐约传来金铁交击和操练呼喝之声。更重要的是,番子认出,在书院内偶尔现身的一位“教习”,其身形步态,极像多年前在北境军中因违抗军令被革职的一名骁骑尉!此人当年以勇武和擅射闻名,革职后便不知所踪。

  清源书院果然在训练私兵!而且很可能吸纳了不少军中退下来或犯了事的武人!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条来自石虎的渠道,也传来了关于余州周文博的消息。石虎的手下扮作行商,在与周家绸缎庄的伙计吃酒时套出话来,周家近半年来,与一批来自北地的客商往来密切,这些客商似乎不像是单纯的皮货药材商人,言谈间对马匹、兵器颇为在行,且出手阔绰,曾一次性从周家订走了价值数千两银子的上等绸缎,说是要运往北边“打点关系”。

  北地的客商,精通马匹兵器,与致仕兵部侍郎之子往来密切……

  林夙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两封密信,指节泛白。

  安王府!这一切的线索,再次清晰地指向了安王府!

  他们不仅在扬州训练私兵,还在北地有着隐秘的势力网络,并通过周文博这样的白手套,进行资金和物资的输送。其图谋之大,恐怕远超寻常的权位之争!

  巨大的危机感和复仇的火焰交织在一起,灼烧着林夙的理智。他必须尽快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证明安王府与这些勾当有关的铁证!否则,仅凭这些零散的线索,根本无法撼动安王府这棵大树,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可是,景琰的警告言犹在耳。继续深入调查,风险极大……

  就在他心绪纷乱,权衡利弊之际,门外传来通传声:“陛下驾到——”

  林夙心中一惊,迅速将两封密信塞入袖中,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迎出值房。

  景琰穿着一身常服,并未带多少随从,信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值房内扫过,最后落在林夙脸上。

  “朕路过,看看你这边盐案的后续处理得如何了。”景琰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闲话家常。

  林夙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答道:“回陛下,主要案犯皆已定罪,家产抄没也已近尾声。相关账目和卷宗,奴才已整理妥当,随时可呈陛下御览。”

  “嗯,你办事,朕是放心的。”景琰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林夙刚刚批阅过的公文看了看,“看来林公公身体确实好些了,处理公务依旧如此迅捷。”

  “为陛下分忧,不敢懈怠。”林夙垂首道。

  景琰放下公文,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朕进来前,似乎见你在看什么信件?神色颇为凝重,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林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景琰看到了?他看到了多少?

  袖中的密信仿佛变成了两块烙铁,烫得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值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气息混合着墨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景琰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夙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林夙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承认?将密信内容如实相告?不,不行!且不说景琰是否会相信这些指向安王府的“臆测”,就算他信了,以他目前力求稳定、平衡宗室的态度,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追查下去,反而可能为了“大局”,强行将此事压下,甚至……牺牲掉自己这个“不安分”的棋子。

  隐瞒?搪塞?风险同样巨大。方才自己看信时的凝重神色已被景琰捕捉,若此刻编造一个过于拙劣的借口,无异于不打自招。

  电光火石之间,林夙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完全坦白,但也不能全然否认。他需要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又能暂时稳住景琰的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从袖中取出那两封密信——但只取了石虎那封关于周文博与北地客商往来的一般性报告,而将涉及清源书院私兵的核心密信紧紧扣在掌心深处。

  “陛下明察秋毫。”林夙将石虎的信双手呈上,“确实收到一些消息,是关于……关于一些前朝旧人,可能与地方豪强有所勾连,涉及些许钱财往来。奴才正在研判其真伪与影响,因事关可能的地方吏治,故而有些凝神,惊扰圣驾,奴才万死。”

  他刻意模糊了“前朝旧人”的具体指向(周谨已故,可算前朝),将事情定性为可能的地方吏治问题,而非惊天阴谋。

  景琰接过那封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中所写,确实是周文博与北地客商往来,涉及大额绸缎交易,但并未直接提及安王府,也未涉及军械私兵。看起来,就像是一起寻常的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线索。

  景琰看完,将信递还给林夙,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看来林公公虽在养病,对这朝野上下的风吹草动,依旧了如指掌。”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夙躬身道:“奴才既掌东厂,侦缉不法乃是分内之事。只是此事尚无线索指向朝中重臣,且证据不足,奴才不敢贸然上报,扰陛下清听,故先行查证。”

  景琰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看穿。林夙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后背却已渗出冷汗。

  终于,景琰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你有此心,甚好。只是,凡事需有度,更要分清主次。如今朝局初定,百废待兴,新政推行更是重中之重。朕不希望看到你因小失大,将精力过多耗费于这些陈年积弊或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上。”

  “奴才明白。”林夙连忙应道,“定当以陛下新政为重。”

  “嗯。”景琰似乎不再深究,转身向值房外走去,“你好生休养,盐案之事,尽快了结。”

  “恭送陛下。”

  直到景琰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夙才缓缓直起身,发现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湿。他扶着书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景琰的疑心并未完全打消,他只是暂时选择了不动声色。这位年轻的帝王,比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加深沉。

  而自己袖中那封关于清源书院和私兵的密信,则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继续查下去,步步惊心;放弃追查,血海深仇何以得报?安王府的威胁又如何解除?

  林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涌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远处,皇宫的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景琰的警告,安王府的威胁,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得越厉害,缠绕得越紧。

  但,他不能停下。

  他回头,看向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公文,目光最终落在自己隐藏着真正密信的袖口。

  路,只能继续往前走。只是接下来,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

  夜色,悄然降临,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也掩盖了无数在暗处滋生的秘密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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