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寮对弈,天光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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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雪庐茶寮外的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雪,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冷得刺骨。林晚昭掀开帘子步入茶寮时,风卷着雪粒扑在她帷帽边缘,像亡魂指尖的轻触。
屋内炭火微红,茶香清冽,临窗那男子端坐如松,玄色直裰衬得肩线笔直,袖口露出一方素白手帕,上绣“慎言”二字,针脚细密如律。
她缓步上前,在对面落座,指尖轻叩桌面三下,声音压得极低:“天光拂雪。”
沈知远抬眸。
那一瞬,林晚昭几乎以为自己落入寒潭——他的目光太利,不似书生,倒像审案的刑官,能剖开皮肉直见骨相。
“你比约定早了三刻。”他执壶的手未动,语调却冷了下来,“是不信我?”
林晚昭不动声色,只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清瘦却轮廓分明的脸。
她眸光沉静,像深冬古井映着星子:“我从不信活人。但我信……死人说的话。”
沈知远瞳孔微缩。
她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三物,逐一摆于桌面。
其一,是半张残账,纸角焦黑,墨迹斑驳,却清晰可见“盐引三成”“淮安中转”等字;其二,是一截纸鸢线,竹骨断裂,线上缠着几缕暗红丝线,似血渍风干;其三,是一张泥印拓片,印痕歪斜,却能辨出一只青靴底纹,靴尖刻有“影”字。
沈知远神色骤变,伸手拿起拓片,指腹摩挲那“影”字片刻,声音低沉如铁:“这青靴……是‘影靴’营的标记。三年前兵部清查私兵案,此营已被裁撤。”他抬眼盯她,“你从何处得来?”
林晚昭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那截断线,仿佛在回应某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亡者所赠。”
沈知远沉默良久,终是未再追问。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封皮无字,唯有火漆印一道,已破损。
“三日前,赵姨娘曾密报御史台。”他声音压低,“称林府有‘活人镇宅’之邪,以生魂祭阴脉,压住嫡脉气运。可惜……她未及详述,便在井边暴毙。”
林晚昭呼吸一滞。
赵姨娘……是母亲临终前最后一个守在床前的人。
她曾听见她在哭:“小姐,我没能护住您……可那地窖里的东西,我一辈子忘不掉……”
原来她没疯。她是真的知道。
“王氏不是疯妇。”沈知远将卷宗推至她面前,“她是棋手。以私生子‘安’为名,在江南设三家空壳商号,走通漕帮水路,将盐引虚报三成,所得银两层层洗白,最终流入户部某侍郎私库。”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而那位侍郎,正是王承恩的姻亲。”
林晚昭指尖微颤。
母亲曾说过:“王氏心狠,但不蠢。她若动手,必牵朝局。”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桩家宅阴谋,而是一张横跨商路、漕运、朝堂的巨网。
林府不过是饵,是洗钱的壳,是掩盖更大罪行的遮羞布。
“赵姨娘为何死?”她问。
“她曾见过地窖中的‘活祭’。”沈知远目光锐利,“王氏为压林府嫡脉气运,每逢月晦,便以无辜仆婢献祭,取生魂镇宅。赵姨娘撞破此事,留下暗记——就是你手中的纸鸢线。那是她女儿生前最爱的风筝,线断那日,她女儿也死了。”
林晚昭猛地攥紧拳头。
她终于明白小蝉为何执念不散——那夜,她亲眼看见赵姨娘将半截染血的线埋在梅树下,喃喃道:“小姐,我替您留个信物……若有人听见死人说话,便能替我们开口。”
而她,真的听见了。
“青靴死士呢?”她声音冷得像冰。
“影靴营,王家豢养的私兵,专司灭口与押运。”沈知远将卷宗翻至一页,画着一名黑衣死士侧影,“他们已盯上你。昨夜你回府时,巷尾那名卖糖人的,便是他们的眼线。”
林晚昭心头一凛。
她记得那糖人摊,摊主戴斗笠,左手缺了小指——断口整齐,是刀斩所致。
她当时只觉眼熟,如今想来,那正是“影靴”死士的标记之一。
“他们下一步,会毁你证据,再嫁祸你通敌。”沈知远凝视她,“你若继续查,便是与整个朝中贪腐势力为敌。”
林晚昭却笑了。
那笑极轻,却如刀出鞘。
她缓缓将三件证据收回袖中,指尖拂过匕首冷刃,声音低哑却坚定:“那我便先让他们——听见亡者的控诉。”
沈知远望着她,忽然道:“你不怕?”
她抬眼,目光如雪夜孤灯:“我怕。可母亲死前说,‘晚昭,你听得见他们,便是他们唯一的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我不开口,谁替他们说?”
沈知远久久未语。
良久,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推至她面前:天光将至。
林晚昭心头一震。
这不是约定,是盟誓。
二人对坐,推演全局。
王氏借外账房洗钱,以私生子为傀儡,暗中勾结漕帮、户部、兵部贪官,已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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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府接连死亡,皆因知情者被灭口。
赵姨娘、小蝉、柴房老仆……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是清洗。
“你不能再回林府。”沈知远道,“他们必已察觉。”
“不。”林晚昭起身,戴回帷帽,身影隐入微光,“我得回去。因为……还有人等着我说话。”
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轻问:“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你想要什么?”
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我要林府的天,重新亮起来。”
风雪扑帘,她身影没入街巷,如刃入夜。
而茶寮之内,沈知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缓缓将“慎言”帕收入袖中,低声自语:“这一局,我们……赢定了。”
远处钟声悠悠,午时将尽。
雪,下得更密了。第13章 归途密令,风起议厅
风雪未歇,街巷如刀割般冷冽。
林晚昭自茶寮而出,身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缕游魂穿行于生与死的边界。
她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积雪的裂痕上,如同踏过亡者未竟之路。
帷帽遮面,却遮不住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燃着不灭的火。
阿松从暗巷疾奔而来,靴底踏雪带风,脸上满是惊惶:“姑娘!府里出事了——二老爷突召全族议事,就在一个时辰前,点名要您‘据实以告’西角门账册失窃一案!”
林晚昭脚步微顿,眸光一敛。
来了。
她早知王氏不会坐视她出府,更不会容忍她与外男私会——哪怕对方是国子监清流。
这一招,是试探,是围猎,更是逼宫。
可她不怕。
她等的,正是这一刻。
“你立刻去找沈公子。”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油纸包好的残账副本,指尖微颤,却坚定如铁,“若我被扣押,不得出府,请将此物亲手交予御史台主簿,附言:‘天光拂雪,证已在途’。”
阿松双手接过,重重点头。
她又从发间取下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一朵晚香玉,花心嵌着一粒极小的黑痣——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遗物,也是林府嫡系血脉唯一的信物。
“若三日不见我归,便将此簪送至二老爷府上。”她声音低哑,“告诉他,‘地窖有魂,梅下有线’。”
阿松眼眶一红,却不敢多问,转身便隐入风雪。
林晚昭立于雪中,仰头望了一眼灰沉的天。
母亲,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藏。
林府议事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王氏端坐主位,一身绛紫缂丝裙袄,金线绣凤,威仪俨然。
林福垂手立于其侧,目光阴鸷,像一条盘踞在暗处的蛇。
而林二老爷坐在下首,面色冷峻,指节轻叩扶手,似在等待一场好戏开场。
门开时,风雪卷入,众人皆侧目。
林晚昭缓步而入,未施粉黛,衣着素净,却气势如锋。
她不跪,不避,径直立于厅中,目光扫过王氏,平静如水。
“你可知罪?”王氏冷笑,声如冰裂,“私出府门,勾结外男,伪造账册,污蔑长辈!你母早亡,无人教养,竟也敢妄图动摇家纲?”
林晚昭唇角微扬,竟似听到了笑话。
她缓缓抬眼,直视王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钉入每个人耳中:
“若我所言为虚,请问——赵姨娘为何从不饮甜酒?”
满堂一静。
赵姨娘嗜甜如命,这是府中皆知之事。
可自三年前女儿夭折后,她再未碰过一口蜜糖。
有人道是伤心过度,可林晚昭知道——是怕毒。
那甜酒里,曾被人下了慢性药,她尝了一口便知,从此避如蛇蝎。
她不等回应,继续道:
“青靴小厮靴底为何有药酒泥?”
众人面面相觑。青靴小厮?哪来的青靴小厮?
唯有林福脸色微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
林晚昭眸光如刀:“那泥,是药酒浸泡过的桑皮土,专用于掩盖血腥气。你每夜巡院后,都要在西角门后的小屋换靴,屋角陶罐里,还剩半坛药酒——我昨夜听见柴房老仆的魂在哭:‘他们用酒洗刀,洗了三回,血还是渗出来……’”
林福猛地后退半步,额头冷汗涔涔。
而林晚昭仍未停。
她转向王氏,声音更冷:
“外账房为何供奉户部刘郎中长生牌位?商贾之家,供官吏牌位,图的是庇佑?还是……封口?”
“放肆!”王氏拍案而起,脸色铁青,“你从何处听来这等妖言!定是你伪造证据,勾结外人,意图陷害主母!来人——”
“慢着。”林二老爷忽出声,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盯着林晚昭:“你说的这些……可有实据?”
林晚昭从袖中取出一张泥印拓片,轻轻置于案上。
“这是昨夜从西角门后墙根拓下的靴印,靴尖刻‘影’字,乃‘影靴’营死士标记。而青靴小厮昨夜换下的旧靴,此刻正藏于外账房地砖之下——若二老爷不信,可即刻搜查。”
厅内死寂。
林二老爷盯着那拓片,瞳孔骤缩。
他身为林家旁支却掌刑名多年,如何不知“影靴”二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三年前被朝廷明令裁撤的私兵营,牵涉兵部贪腐大案,如今竟藏于林府?
他猛然抬头,厉声下令:
“来人!封锁外账房!彻查地砖之下所有物件!调取近三个月王承恩与外账房所有往来文书,一并呈上!”
王氏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扶住椅背才未跌倒。
林福更是低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而林晚昭立于厅中,不动如山。
她袖中指尖轻轻抚过一道旧伤——那是母亲被毒杀那夜,她咬破手指在窗纸上留下的血痕。
如今,那血仿佛又在脉搏中苏醒,灼烫如火。
风穿窗隙,一声极轻的呜咽在她耳边响起——
“……下一个……是王氏……”
小蝉的声音,微弱如烟,却清晰入骨。
林晚昭闭眼,再睁时,眸光如刃,寒光四溢。
这一局,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是执棋者。
是亡者的嘴,是真相的刀。
议事厅外,风雪更急。
忽然,一声巨响自西院方向传来,震得窗棂嗡鸣——
众人惊起,望向窗外。
只见西院老槐在风雪中剧烈摇晃,一道惊雷自天而降,正劈中主干,枯枝断裂,轰然倾倒,砸塌半堵院墙!
烟尘混着雪屑冲天而起。
王氏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厉声下令:
“砍了它!立刻砍了这不祥之树!此树久病招煞,留之必生祸端!”
林晚昭眸光一凝,望向西院方向。
她没有动。
她只听见,风中,那株老槐的根下,传来无数细碎低语——
“别砍……别砍……我们还困在这里……”
她的手指,缓缓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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