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松下无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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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如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林晚昭披着黑斗篷,手中一盏幽蓝魂灯在风雨中摇曳不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执念之心。
她踩着泥泞山路奔向玄真观后山,脚底打滑数次,却未有半分迟疑。
方才断音匣开启那一刻,母亲的声音如针般刺入脑海——“九音观后,松下有信”。
这不是指引,是遗命。
风声里夹杂着钟楼那口哑钟的余震,仿佛天地都在低语。
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不是疯死的。
她是被逼疯的。
玄真观早已荒废多年,唯有后山一片古松林静默矗立,树影森然如鬼卒列阵。
她在松林深处寻了半刻,终于在一株斜卧的老松下,看见一座低矮石碑。
无字。
碑面光滑如镜,不见一丝刻痕。可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举起魂灯,将灯火缓缓贴近碑面。
刹那间,灯焰一跳,由幽蓝转为深红,宛如凝固的血。
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灯柄直窜手臂,她咬牙强撑,只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碑面上,竟浮现出几行淡得几乎透明的字迹——
是母亲的笔迹!
“我知他负我,然腹中女承我耳,必遭天妒。若她觉醒,九音可教她闭嘴之法。”
林晚昭呼吸一滞,指尖颤抖着抚上那行字。
触碰瞬间,心口猛地一绞,剧痛如刀剜骨。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幻象浮现——
少女模样的母亲跪在一座府门前,怀抱着琴,泪流满面:“裴昭……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说过要她听不见死人哭……你说过会护我们……”
门内男子背身而立,衣袍华贵,声音冷如霜刃:“异类之女,留不得。”
画面碎裂,林晚昭踉跄后退,喉头泛腥,一口血几乎涌上。
她抬手抹去唇角,冷笑出声:“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意外……我是他们想抹杀的‘灾祸’。”
“你来了。”沙哑的声音从松林深处传来。
陆九音拄着拐杖缓步而出,白发凌乱,面容枯槁。
他走到碑前,枯瘦手掌按在石上,低声叹息:“你娘不愿你走她的路。这碑用的是‘阴纹石’,只认血脉之血。你若再点七灯,必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林晚昭直视着他,眼中泪光未散,却燃着烈火,“若我不听,谁来替她说话?谁来替那些死于暗处、连哭都无人听见的亡魂申冤?”
她抽出银簪,再次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碑面。
血珠渗入石中,碑文再度浮现——
“裴昭与王氏合谋,以‘安胎药’下毒,实为激发我耳力,令我日夜受亡魂折磨而疯……他要世人信,我是因‘妖耳’自毙。”
林晚昭怔住,继而大笑,笑声混着雨声,在松林间回荡,凄厉如鬼泣。
“所以母亲不是病死,是被活活听疯的……而裴昭,那个道貌岸然的国子祭酒,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怕的不是我揭发他,是他知道——我会继承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记忆!”
她跪在雨中,额头轻触碑面,泪水滚落:“娘,女儿听见了。这一次,我不再藏了。”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知远撑伞走来,身后跟着红绡。
雨水打湿了他的青衫,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凛然。
红绡一见碑文,浑身剧震,猛地扑上前,从袖中抽出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纸上疯狂书写——
“我亲眼见裴昭换药。王氏只动手,他才是主谋。”
林晚昭接过纸,目光如刀。
她转身对绿枝下令:“拓下碑文,连夜刻成石板,立于城南闹市。”
“小姐,那可是裴府的眼中钉……官府不会坐视。”
“正因如此,才要万人共睹。”她冷笑,“让天下人看看,所谓清流魁首,是如何用‘仁义’二字杀人于无形。”
当夜,城南闹市,新碑矗立。
百姓围聚,读罢碑文,哗然震怒。
“伪君子!”“毒夫!”骂声如潮。
有人投石砸向裴府大门,差役赶来欲毁碑,斧凿相击,竟火星四溅,石碑毫发无伤。
“这碑……怎么砍不动?”
“天意昭昭!谁敢毁忠魂之证!”
人群沸腾,流言四起。
裴府闭门谢客,而林晚昭站在观顶远望,手中魂灯静静燃烧。
忽然,一道黑影破雨而来,单膝跪地,正是贺九。
他抬眸,声音低沉如铁:“雷已入渠,明日子时必炸。”顿了顿,又道,“裴昭亲赴堤上‘督防’,实为监爆。”
林晚昭望着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你可引我入密道中枢?”夜雨未歇,天地如墨,唯有城南那座无字碑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
碑文已拓,流言已散,民心如沸水翻腾,而真正的杀局,才刚刚拉开帷幕。
贺九跪在泥水中,黑袍紧贴脊背,像一尊从地狱爬出的执刑者。
他手中铜钥泛着暗青光泽,纹路如蛇缠绕,中央刻着一个极小的“枢”字——那是密道中枢的唯一信物,也是他十年来从未动用的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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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此道十年,从未开过生门。”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字字如钉,“但今夜——我愿带一人走死路。”
林晚昭立于他面前,魂灯在掌心微微颤动,仅余四盏。
她低头看着那盏幽蓝火焰,仿佛看见母亲临终前被无数亡魂撕扯的双眼,听见她在疯癫边缘仍喃喃念着:“晚昭……藏好你的耳朵……”
可藏了十五年,换来的是一次次陷害、一场场死亡、一个个无辜魂魄在她耳边泣血哀鸣。
藏,已不是生路;破,才是归途。
她抬眸,目光如刃,直刺贺九眼底:“你为何倒戈?”
贺九沉默片刻,喉结滚动,终是开口:“她教我听风。”
风是声,声是息,息是命。
当年林母被贬出府前,曾救过重伤垂死的少年贺九,传他“听息辨踪”之法——那是异能者的旁支技艺,能从风中听出杀意、谎言、心跳。
“她说,能听见的人,不该只为权贵杀人。”他缓缓抬头,“我该替她止风。”
林晚昭闭了闭眼。
母亲的慈悲,竟在最冷酷的执行者心中埋下了火种。
她忽然笑了,笑得悲凉又决绝:“那就让我看看,这风,能不能掀翻整个黑夜。”
话音未落,林守仁突然现身,湿透的儒袍裹着年迈身躯,颤巍巍挡在洞口前。
他双目赤红,声音发抖:“晚昭!你若死,林家再无正声!王氏已失势,裴昭也将受审,何须以命相搏?!”
“审?”林晚昭冷笑,“谁审?刑部尚书是他门生,大理寺卿与他同窗,御史台噤若寒蝉——这朝堂,本就是他养的笼!”
她步步逼近,“若我不入密道,炸堤之罪仍将嫁祸灾民,百里百姓将成陪葬!到那时,谁还记得今日碑文?谁还敢提‘裴昭’二字?”
林守仁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终是说不出话。
他曾是摇摆的墙头草,可此刻望着眼前这女子——瘦弱却如刀出鞘,柔声却似雷霆裂空——他忽然明白,林家真正的脊梁,从来不是那些高坐堂上的男人,而是这个被贬为庶女、却敢向天借火的女孩。
她转身,望向一直沉默伫立的沈知远。
雨丝斜织在他肩头,青衫尽湿,眼神却比星火更亮。
他手中紧握一枚铜牌,上书“御史密令”四字,背面烙着周夫子亲笔批签——这是国子监最高权限之一,可临时调遣巡河营三百精兵,用于“防洪缉盗,护民安境”。
“我不让你孤身赴死。”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山,“你揭碑文,我调人马;你入地底,我守地面。今夜,我们不是私怨复仇,是护百里苍生。”
林晚昭心头一震。
他曾说:“律法不容私斗。”
可如今,他以清流之身,执权柄为刃,只为给她铺一条生路。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将手覆上他的手背,一瞬温热,转瞬分离。
她转身,站在密道入口前。
那是一处废弃的古井,井壁爬满青苔,向下望去,黑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咽喉。
魂灯只剩四盏,她咬破指尖,将最后一滴血滴入灯芯。
火焰猛地一跳,由幽蓝转为近乎透明的银白,像是月光凝成的火。
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母亲听,又像是说给未来某个同样背负“灾祸”之名的女孩听:
“母亲,这次我不是为你报仇……我是为你,不让另一个女儿,再听亡魂哭。”
风骤停,雨稍歇。
她一步踏入黑暗。
贺九紧随其后,铜钥插入井壁暗槽,一声沉闷机括响动,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最后一缕光吞没。
密道内阴寒刺骨,空气凝滞如死水。
魂灯银焰轻晃,在潮湿的砖壁上投下扭曲影子。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石阶,蜿蜒向下,仿佛通向黄泉尽头。
林晚昭举灯照壁,呼吸微凝——
那些看似普通的砖石之上,竟隐约浮现出斑驳痕迹。
她伸手轻抚,指尖触到一道深深的抓痕,边缘参差,似临死挣扎所留;再往旁移,一块砖面竟有暗褐色刻字,被岁月掩埋,却被魂灯血光唤醒:
“……左三右一……”
字迹断续,力道凌乱,最后一个“一”字拖得极长,像临终最后一笔。
她正欲细看,忽觉灯焰一颤,银光骤缩。
与此同时,整条密道仿佛轻轻震了一下,极细微,却让人心头一紧。
她猛然抬头,望向深处——
黑暗如墨,寂静无声。
可就在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什么。
不是亡者低语,也不是风过空廊。
而是一声极轻的铜哨,自地底最深处传来——
如风过松林,如弦断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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