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堆尸场

　　夜色如墨，将京城巨大的轮廓浸染得模糊而森严。

　　沈默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在远离官道的土沟与枯草丛中潜行。影楼车队带来的冲击与怒火，被他强行压制成胸腔里一块冰冷的铁。此刻，任何情绪都是奢侈，唯有绝对的冷静与精准的判断，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挣得一线生机。

　　城门已闭，守备森严，常规路径断绝。但他知道，任何一座庞大的城池，都必然有其不见光的“缝隙”。对于京城而言，这条缝隙，往往与最肮脏、最被忽视的东西相伴——比如，处理城中污秽与死亡的那些行当。

　　他的目标，是南城墙下，一座废弃多年的小水门。前朝曾用以引护城河水入城内水道，后因淤塞且不利于防守而封堵。但封堵的，只是明面上的石料，水下深处，早有捞偏门的人掏出了可供一人匍匐通过的狗洞，用以走私些见不得光的小件货物，或者，在某些时候，成为某些人悄无声息潜入潜出的通道。

　　沈默来到护城河边，冰冷的河水在夜色下泛着幽暗的光。他无声滑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伤口遇水，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剧痛。他咬紧牙关，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水流方向，潜入水下，摸索着那处隐蔽的洞口。

　　洞口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着，狭窄而污浊。他收缩筋骨，如同游鱼般艰难地挤了进去。洞内一片漆黑，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他只能依靠触觉和方向感，在黏滑的管壁上一点点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人声。他谨慎地探出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条城内废弃的排水渠出口，外面连接着一条偏僻、肮脏的小巷。光亮和人声来自巷子另一端，似乎是一个夜间仍在运作的场所。

　　他悄无声息地爬出排水渠，隐藏在堆积的垃圾和阴影中，仔细辨认着空气中的气味和远处的声音。

　　除了垃圾的腐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更浓烈、更特殊的气味——混合了石灰、草药、还有一种……尸体停放过久后散发的、甜腻而阴冷的味道。而那人声，也并非寻常市井的喧闹，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疲惫和不耐烦的交谈，间或夹杂着沉重的物体拖拽声。

　　这里是……义庄？或者，是官府的停尸房附近？

　　沈默心中一动。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且是官府和寻常百姓都避之不及的所在，反而是藏身和打探某些隐秘消息的好去处。

　　他需要确认这里的具体情况，以及是否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他如同鬼魅般沿着小巷的阴影移动，靠近那光亮的来源。巷子尽头，连接着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场地上堆放着许多用草席覆盖、形状不一的物体，几个穿着号衣、戴着口罩的杂役正无精打采地将一些新的“货物”从几辆破旧的板车上卸下，拖拽到场地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排低矮、漆黑的砖房，窗户狭小，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写有“验”字的灯笼。灯笼下，一个穿着皂隶服饰、腰胯铁尺的汉子正抱着胳膊，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磨磨蹭蹭的，天亮前这批无名尸首必须清点完毕，送去化人场！”

　　果然是官府的堆尸场！

　　沈默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场地。守卫并不森严，只有门口那个皂隶和几个杂役，而且显然都对此地充满厌恶，只想着尽快完成差事。那些杂役搬运尸体的动作粗暴而麻木，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场地角落，那几辆刚刚卸完货的破旧板车上。或许……可以利用这些运送尸体的车辆混进去？或者，至少能从这里找到一些关于近期城中异常死亡，或者影楼掳掠人口的相关线索。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那皂隶骂骂咧咧地转身进了砖房，几个杂役也聚到一旁避风处，掏出劣质烟卷开始吞云吐雾时，沈默动了。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烟，悄无声息地掠过空地，避开杂役们的视线，闪身到了那排砖房的侧面。他贴着墙壁，倾听里面的动静。

　　砖房内，除了那皂隶的嘟囔，似乎还有另一个较为苍老、沙哑的声音。

　　“…………城南乱葬岗那边，又送过来一批，说是昨夜械斗死的，哼，骗鬼呢！哪个帮派械斗，伤口齐整得像是尺子量出来的，还专挑喉管和心口？”苍老声音带着嘲讽。

　　“老常头，少多嘴！上面吩咐了，这些一律按无名尸处理，尽快烧掉，不留记录！”皂隶的声音带着警告。

　　“知道，知道……规矩我懂。就是觉得邪性，这半个月，光这种‘无名尸’就收了不下三批了，还都是青壮……再这么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记不清正常死人长啥样了……”老常头叹了口气。

　　沈默心中凛然。城南乱葬岗，诡异的伤口，专挑青壮，不留记录……这手法，与影楼的行事风格何其相似！他们在清除知情者？还是在收集特定的“材料”？

　　他必须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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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绕到砖房后方，找到一扇用来通风换气的高窗。窗户很小，积满灰尘，里面似乎用木条钉死。他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力，指尖在窗棂边缘轻轻一按一划，腐朽的木条应声而断。他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烈得令人眩晕的尸臭混合着石灰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身形一缩，如同狸猫般钻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靠墙是一排大通铺，上面覆盖着白布，勾勒出下方尸体的轮廓。中央一张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些简陋的验尸工具。那皂隶正坐在桌边打盹，而一个穿着脏污布袍、头发花白的老者——应该就是老常头，正背对着窗户，在一个水盆里清洗着什么。

　　沈默落地无声，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通铺最里面，几具刚刚被送进来、尚未覆盖白布的尸体上。他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几具尸体皆是男性，衣衫褴褛，面色青白，双目圆睁，残留着惊恐。致命伤果然都在喉管或心口，伤口极其利落，绝非寻常刀剑所能造成，倒更像是……某种特制的、带钩或倒刺的奇门兵器。

　　沈默蹲下身，仔细检查其中一具尸体心口的伤痕。伤口边缘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隐隐还有一丝极淡的、与曹青安鬼手气息相似的阴寒能量残留。

　　果然是影楼！

　　他们不仅在城外掳掠活人，在城内，也在进行着冷酷的清洗！

　　就在这时，正在清洗工具的老常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尸堆旁的沈默。

　　老常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立刻叫喊，而是死死盯着沈默，尤其是他脸上尚未完全擦净的血污和身上破损染血的衣物，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沈默也看着他，没有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暗自凝聚，准备在对方叫喊的瞬间将其制住。

　　然而，老常头只是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用一种极低极低、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问道：“你……你不是他们的人……你从外面来的？惹上‘那些东西’了？”

　　沈默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老常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挣扎。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打盹的皂隶，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然后用更低的声音急促道：“快走！这里也不安全！天黑后，‘他们’有时会来人‘查验’……你身上的伤和气味，瞒不过……”

　　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役们慌乱的脚步声和恭敬的问安声！

　　“大人！”

　　老常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推了沈默一把，指向通铺下方一个堆放杂物和石灰的狭窄空隙，用口型无声地道：“躲进去！快！”

　　沈默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缩，如同游鱼般滑入了那充满刺鼻气味的空隙之中，同时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砖房那扇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比尸臭更加阴冷、带着淡淡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弥漫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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