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随风一脉”

　　那股阴冷、混合着腐朽檀香与铁锈血腥的气息，如同有形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砖房。

　　沈默蜷缩在通铺下方的狭窄空隙里，身下是粗糙硌人的石灰块和不知名的杂物碎屑，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屏住呼吸，将心跳与气息压至最低，连毛孔都仿佛闭合，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与周围的污秽和死亡融为一体。凤魂之力带来的敏锐感知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一切，甚至能感受到那无形寒气拂过裸露皮肤时带来的战栗。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至少有三个。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骨骼摩擦的轻微滞涩感。他们停在了房间中央。

　　“大……大人！您……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是那皂隶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和谄媚，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没有回应。

　　只有那种冰冷的、审视般的沉默在蔓延，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胆寒。

　　老常头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苍老、沙哑，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大人……今日送来的……都……都在这里了……按规矩，还没动……”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了。音调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冰锥刮过骨膜，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与空洞。

　　“数量。”只有一个词，简洁得令人心头发紧。

　　“回……回大人，城南送来七具，西市水沟捞起三具无名……共……共十具。”皂隶抢着回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嗯。”那冰冷的声音应了一声，似乎对数字还算满意。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极其轻微的、金属或硬物触碰尸体的细响。来人开始“查验”了。

　　沈默能感觉到，其中一人就站在他藏身的这排通铺前。那阴冷的气息几乎透过铺板的缝隙渗透下来。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缓慢而规律的呼吸声，没有常人的温热，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稳。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手，出现在了沈默有限的视野边缘。那手指缓缓拂过铺板上方覆盖尸体的白布，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而非冰冷的死尸。

　　手指停在了沈默头顶上方的位置。那里，躺着那具喉管被利落割开、心口残留阴寒能量的尸体。

　　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铺板，落在了他的身上。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是对这具尸体感兴趣？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沈默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到了极限，指尖扣住了袖中那枚仅存的淬毒暗器，准备在暴露的瞬间发出搏命一击。

　　然而，那手指只是在那具尸体的心口位置停留了片刻，轻轻按压了几下，似乎在感受那残留的能量。然后，移开了。

　　“这一批，质量尚可。”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血气未散，怨念凝聚，正是上好的‘引子’。”

　　“是，是，大人明鉴。”皂隶连忙附和，声音依旧发颤。

　　“老规矩，处理干净，不得留下任何痕迹。”那声音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小人明白！一定办妥！”皂隶连声保证。

　　脚步声再次移动，似乎准备离开。

　　沈默暗暗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虑：“头儿，刚才进来时，似乎闻到一丝……不太一样的血腥气，很淡，但很新鲜。”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是他在暗渠搏杀时沾染的，还是肋下伤口渗出的血气？！

　　铺板下方，他的手指骤然收紧。

　　那为首的冰冷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空气中细细分辨。片刻后，他淡淡道：“此地本就是尸栈，有些新鲜血气，有何奇怪？或许是新送来的货色尚未凉透。”

　　“是……属下多虑了。”尖细声音立刻认错。

　　阴冷的气息开始向门口移动。

　　“记住，子时之前，必须清空。”最后一句冰冷的命令传来。

　　“是！大人放心！”皂隶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终于渐渐远去。

　　砖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才听到皂隶一屁股瘫坐在地的声音，伴随着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老常头则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深深的疲惫。

　　沈默依旧没有动，直到确认那三名影楼使者确实已经走远，并且外面再无其他异常动静，他才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缓缓地从那狭窄污秽的空隙中挪了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与伤口渗出的血污混在一起，黏腻而冰冷。肋下的伤处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紧张，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老常头看着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后怕，有关切，更有一丝决然。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沈默尽快离开。

　　沈默点了点头，抬手在胸前，再次做出了那个古老的手势——随风一脉，守望相助。

　　老常头眼底微光一闪，同样以极轻微的幅度回应。

　　就在这时，那瘫坐在地的皂隶似乎缓过劲来，他抬起头，恰好看到了沈默那个奇怪的手势和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他脸上瞬间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老常头眼神一厉，猛地盯向那皂隶，枯瘦的手悄然摸向了身旁桌案上那把用来敲碎僵直关节的验尸铁锤。

　　皂隶接触到老常头那冰冷如尸水的目光，浑身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沈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再停留。他必须趁着夜色还未褪尽，尽快赶到棺材铺。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常头，目光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他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那扇高窗掠出，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身后的堆尸场，重新被死寂和尸臭笼罩。

　　而前方的京城，依旧沉睡在巨大的阴谋与危机之中。

　　子时……影楼究竟要在子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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