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痛痛痛

　　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楚，是沈默意识回归时唯一的感知。

　　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碾碎，又在冰冷的火焰中灼烧。经脉中，新生的力量与顽固的归墟蚀力仍在拉锯，每一次循环都带来刀割般的痛苦。更沉重的是心神的损耗，强行引动星枢回响，几乎烧干了他的精神本源。

　　他挣扎着，试图从那无边的黑暗与痛苦深渊中浮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伴随着模糊的声音。

　　“……高烧不退……脉象乱极了……”

　　“……药力化不开……像是……有东西在啃噬他的生机……”

　　“必须撑下去……河面……搜得紧……”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沈默努力集中精神，终于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属于陈五，充满了焦虑与疲惫。

　　他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睑。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他躺在一处低矮、潮湿的屋檐下身下是干燥的草堆，身上盖着带有霉味的旧毯。空气里弥漫着龙津河特有的水汽、鱼腥和货物腐朽的混合气味。光线从木板墙壁的缝隙透入，昏沉黯淡，应是黄昏或黎明。

　　这里是一处靠近河边的废弃货仓，比陈五之前那处据点更为隐秘、破败。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试图撑起身体，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般疼痛。

　　“先生！您醒了？！” 守在旁边的陈五立刻察觉，惊喜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胡茬凌乱。

　　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灼得发不出声音。陈五连忙取来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清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痛。沈默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殷……大人……”

　　“殷大人就在旁边！”陈五连忙指向不远处另一堆铺了厚厚干草的角落。

　　沈默偏头望去，只见殷破军依旧昏迷不醒，但身上狰狞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包扎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至少不再是那副被锁链贯穿、浸泡在黑水中的惨状。一位须发皆白、做郎中打扮的老者，正蹙眉为他施针，额角见汗。

　　“这位是薛神医，是我们的自己人，嘴巴严实。”陈五低声道，“只是……殷大人伤势太重，邪气入骨，薛神医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口元气……”

　　沈默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殷破军身上，心头巨石稍稍松动一分。人救出来了，便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他内视己身，情况同样糟糕。强行引动星火回响的反噬远超预期，凤魂本源黯淡，与新力量的联系也变得晦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誓约之核”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散发秩序之力，净化着体内残余的蚀力，维系着他一丝生机不灭。

　　“外面……情况如何？”沈默收回目光，看向陈五。

　　陈五脸色立刻变得无比凝重：“先生，皇城……翻天了！”

　　他压低声音，语速急促：“‘鬼见愁’被劫，殷大人失踪，此事震动宫闱！据说九殿下罕见地发了雷霆之怒，周允道下令皇城司倾巢而出，封锁九门，严查一切可疑人等！龙津河沿岸更是重点搜查区域，我们已经转移了三处地方，这里……恐怕也藏不了多久了。”

　　“影楼……有什么动静？”沈默更关心这个真正的敌人。

　　“明面上看不到他们的人，但……”陈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兄弟们传回消息，说夜里偶尔会看到一些黑影在屋顶飞掠，速度极快，不似凡人。还有几处我们之前掌握的、可能与影楼有关的暗桩，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沈默默然。影楼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对方显然在积蓄力量，或者调整策略，准备更凌厉的反扑。清水驿那个诡异的黑影，以及“鬼见愁”底层的黑袍术师，都表明影楼的核心力量正在逐步浮现。

　　“我们……还有多少人？”沈默问。

　　“能联系上的、绝对可靠的兄弟，不到二十人。”陈五声音沉重，“大部分兄弟都被打散、监视，或者……遭遇了不测。刘都督那边暂时联系不上，北疆路途遥远，消息传递困难。”

　　二十人……面对的是掌控了整个皇城庞大机器的敌人。

　　希望渺茫，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沈默和陈五立刻转头望去。

　　只见草堆上的殷破军，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曾经锐利如鹰，此刻却布满了血丝与浑浊，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苦。他茫然地看了看低矮的屋顶，又缓缓移动视线，看到了沈默和陈五。

　　他的目光在沈默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沈默此刻易容未除，面容普通，但那双眼睛，以及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让殷破军死水般的眼眸中，猛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沈默强忍剧痛，挪动身体，凑到他唇边。

　　“……是……你……”殷破军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确认，“……沈……默……”

　　他竟然认出了改变容貌的沈默！

　　沈默重重握了一下他枯瘦的手，点了点头。

　　殷破军眼中那点微光更亮了一些，仿佛回光返照。他凝聚起最后的气力，死死抓住沈默的手腕，几乎用尽生命吐出了几个破碎却至关重要的词：

　　“……钥匙……在……九殿下……身上……”

　　“……祭坛……不在皇城……在……北……”

　　“……阻止……他们……打开……归墟……”

　　话音未落，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眼睛猛地闭上，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沈默僵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殷破军以生命传递出的信息。

　　钥匙？九殿下？祭坛不在皇城？归墟之门？

　　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与致命的危机！

　　他猛地抬头，与陈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凛然。

　　殷破军拼死带出的情报，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眼前的迷雾，却也指明了更加险恶的前路。

　　皇城的烬影之下，微光已现。

　　而这微光指引的方向，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与决定天下命运的终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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