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月华叩心门

　　老屋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寂静与父母弟弟在时的热闹不同，沉甸甸的，仿佛能听见灰尘在午后光线中旋转飘落的细微声响。牧尘在炕沿坐了许久，面前摊开的《医理精要》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那些熟悉的药名与经脉图，一个字也印不进心里。

　　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温吞的棉絮，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索性放下书，像一尾悄然滑入水底的鱼，无声地溜出了院门。

　　冬日的村庄，萧索中透着一丝年关将近的慵懒。他的脚步遵循着某种冥冥中的牵引，绕过堆着秸秆的场院，穿过结着薄冰的小溪，再一次，停在了那片被村民下意识绕行的土地边缘。

　　然后，他怔住了。

　　眼前，已是一场生命的奇迹，不能再以相称。

　　那棵曾经狰狞如鬼爪、承载着二十年悲恸与误解的老树，在真相洗涤之后，仿佛将所有的冤屈与沉郁都化作了磅礴的生命力，肆无忌惮地喷薄而出。无人知晓它原本的姓名，也无人见过它盛年的姿容。

　　它的新生，带着一种蛮荒而优雅的古意，独立于世间所有已知的草木之外。

　　仅仅是几天，树冠便已亭亭如华盖，荫蔽了大半个院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万千垂落的枝条，柔软如碧丝，绵长如柳绦，却又蕴含着内在的坚韧，在微风中轻缓摇曳，仿佛在梳理着流淌的时光。

　　叶片是极为奇特的月牙形状，边缘圆润，色泽并非普通的翠绿，而是一种内蕴宝光的、近乎透明的翡翠色。

　　阳光穿过，叶片本身就像活过来的玉髓，折射出柔和而纯粹的光晕，将周围都映照得一片温润澄澈。

　　新生的枝条柔软而富有韧性，长长地垂落下来。最奇的是那叶子，形状酷似一弯弯细小的月牙，颜色是那种极纯粹的翠色，在冬末微弱的阳光下，竟像上好的翡翠般，通透莹润，折射出柔和而纯粹的光泽。

　　牧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一片低垂的叶尖。触感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丝绸。

　　他轻轻用力弯折，叶片展现出惊人的韧性，竟毫不变形。他加了力道，指甲在叶缘掐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小裂口。

　　刹那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那不是寻常的花香果香，也非草木清气，倒像是埋藏了百年的仙酿骤然启封，醇厚、甘洌，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醺然之意。

　　只浅浅吸入一丝，便觉灵台一清，心中那点莫名的滞涩与离别愁绪，竟被这香气温柔地涤荡开去，四肢百骸都松弛下来，生出一种想要就此躺卧，沉入黑甜梦乡的安然。

　　因不知其名，村民提及，仍带着敬畏，唤它。

　　牧尘一步步靠近，那些垂落的碧绿丝绦仿佛拥有感知，无风自动，摇曳的幅度更明显了些，像是一只只温柔的手，试图给予安抚。

　　树下，一片茸茸的白色绒花铺展开来，如同月光织就的地毯，正以肉眼难以察觉、却坚定无比的速度，向四周的荒地蔓延。

　　它们不像蒲公英那般向往天涯，这些洁白的小精灵将根须深深扎入泥土，像是在修复这片曾被泪水与火焰浸透的土地，用宁静的生机，一寸寸覆盖住往日的伤痕。

　　即便英雄的故事已被传颂，积年的畏惧已沉淀为一种本能。村民们依旧远远避开，这无心的疏离，反倒为牧尘守护了这一方独属于他的、静谧而神秘的天地。

　　他在树下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背靠着粗粝而温暖的树干------是的，温暖，仿佛树皮下奔流着的不再是冰冷的树液，而是温热的血液。

　　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天幕，清冷的银辉被层叠的月牙叶片切割、过滤，洒下满地破碎而跳跃的光斑，如同遗落人间的星辰。

　　牧尘下意识地掏出那块贴身珍藏的黑色石头。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石面，总能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皎洁的月光透过叶隙，恰好落在黑色石头上时，那原本黝黑无光的石头内部，仿佛有星云被瞬间点亮！一层莹莹的、水波般的白光自内而外地透出，柔和却不容忽视，将他的掌心映照得微微透明。

　　光晕流转，仿佛石头拥有了呼吸与心跳。

　　牧尘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不是幻觉！那光，如同有生命的液体，在石内缓缓脉动。

　　他全然沉浸在这奇迹般的景象中，丝毫没有察觉，在那莹白光华最盛之时，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暖流，仿佛自星辰深处涌来，透过他掌心的劳宫穴，如涓涓细流，悄然汇入他的经脉。

　　刹那间，一股暖意忽地从他肚脐下方深处涌出，仿佛那里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成了一个暖融融的源头。

　　热流随之扩散，如倦鸟归林般迅速涌向四肢百骸。那感觉，不像烤火般燥热，而是如同浸泡在温煦的灵泉之中，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地呼吸着。疲惫、怅惘、乃至冬日残留的寒意，都被这股暖流温柔地驱散。

　　这感觉，与他当初在那张奇异光茧中安眠时一般无二，充满了被全然接纳和守护的安然。

　　他沉醉在这超越凡俗的舒适感中，物我两忘。

　　眼皮越来越沉，周遭的现实景象渐渐模糊、远去，仿佛被一层温暖的雾气笼罩。他并未抗拒这份困倦，任由自己的意识，顺着那暖流的引导，滑向一个更深沉、更奇妙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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