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百姓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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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安业坊,荣三街巷。

  青石板路被连日的春雨洗刷得泛着湿漉漉的光,却依旧洗不去某些砖缝里暗沉发黑的陈年污渍——那是金人铁蹄与混乱中所留下,渗进地里的血与泥。

  巷子不长,从头到尾不过两百来步,却因连着安业坊与庆和坊,成了两坊百姓往来必经的要道。

  往日里,贩夫走卒、挎篮妇人、嬉闹孩童,总能把这条不算宽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充斥着讨价还价声、邻里招呼声、油锅滋啦声,活泛得很。

  可惜,那都是“往日”了。

  金人破城那场浩劫,如同严霜,一夜之间打蔫了整座汴京的生气。

  荣三街巷自然也未能幸免。

  靠近巷口的几家铺子门板被砸烂,里头但凡能值点钱,能填肚子的东西,早被反复搜刮了不知多少遍。

  巷尾那户据说祖上出过秀才的人家,朱漆大门上贴着刺眼的封条,在金人“大楚”时被划为了“逆产”,如今封条残破褪色,在风里哗啦作响,像在诉说一段家破人亡的往事。

  空气里,似乎总还残留着一丝驱不散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混着初春返潮的土腥,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也就是这几日,随着城里金人被彻底肃清,街面被反复洒扫,大景的粮车一车车从不知何处运来,安业坊的坊卫队开始日日巡逻,这荣三街巷,才像是冻土下终于挣扎着冒出头的草芽,勉强恢复了一丝活气。

  几户胆大的人家,卸下了半扇门板,摆出些劫后余存为数不多的货物。

  卖炊饼的王老汉,又重新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木轮车,在巷口老位置摆开。

  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也挑着担子,小心翼翼地吆喝两声,声音不高,带着劫后余生的怯意。

  街巷口把角的位置,是李记茶铺。

  铺面不大,门前支着个褪了色的布棚子,下面摆着三两张掉漆的方桌、几条长凳。

  经营者是个姓李的老汉,熟人都叫他老李头。

  五十多岁的年纪,背已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眼神混浊,却透着一股石头般的执拗。

  金人破城,对整座汴京是浩劫,对老李头这样的升斗小民而言,那更是塌了天。

  他原本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

  大儿子在守城时被征了民夫,再也没回来,尸首都没见着。

  二儿子性子烈,金人冲进家里抢粮时护着老娘和妹子,被一刀捅穿了肚子,就倒在这茶铺的门槛上,血淌了一地,老李头用光了家里的破布烂絮,也没能捂住那汩汩往外冒的血窟窿。

  小女儿,才刚满十四,名唤小囡,生得乖巧,最得老两口疼爱,在最后的混乱中被冲散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好的一个家,眨眼间就只剩下了老两口,一个被打折了腿,侥幸活下来的三儿子和刚定了亲的大女儿,以及无穷无尽的悲苦。

  日子还得过。

  人就像路边的野草,碾碎了,踩烂了,只要根还连着一点点土,就得拼命地把腰杆子再挺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剩下的人,为了每天睁开眼还能喘口气。

  老李头没日没夜地收拾被砸烂的铺子,用捡来的木板勉强钉好门窗,把藏在地窖深处,没被金人发现的最后一点粗茶叶子翻出来,烧起那口豁了边的破铁壶。

  茶铺重新开张了。

  茶是劣茶,水是井里打上来带着泥腥味的冷水,来喝茶的,也多是些和他一样家破人亡,满腹愁苦无处说的老邻居、老主顾。

  大家聚在这破棚子底下,不说话,只是捧着缺口的粗陶碗,一口一口地啜着那苦涩的茶汤,偶尔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同样的麻木。

  但老李头心里,对那刚倒台没多久的旧宋,却生不出半点怀念。

  赵官家?

  那些相公大老爷?

  城破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他的儿子们死的时候,那些吃皇粮的兵又在哪里?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是那位骑着黑马,穿着金甲的大景女帝陛下,带着兵把城里吃人的金狗杀了个干净。

  西市口连日里斩首示众的金人俘虏堆成了小山,许多红了眼的百姓冲上去撕咬唾骂,官府也不阻拦。

  老李头也去看了,看着那些曾让他夜夜做噩梦的女真面孔在刀下滚落,看着他们的血浸透黄土,他心里堵着的那块巨石,似乎才松动了一丝缝。

  恨,不会因此消失。

  死去的儿子不会活过来。

  但至少,有人替他,替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人,报了仇。

  更让他和街坊们看到一丝实实在在盼头的,是粮。

  一车车满载着麻袋的粮车,真真切切地驶进了汴京,驶进了各坊。

  不是旧宋官府那掺了沙土,发了霉的陈粮,而是实实在在,黄澄澄的小米和麦粉。

  按照新朝定下的规矩,按户头、按丁口,一点点发到手里。

  虽然不多,但饿不死了。

  还有那新编的新军招兵。

  告示贴得满街都是,安家钱、口粮、饷银、甚至许诺的田地,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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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里好几个断了生计,原本只能等死的后生去应募,没过两天,竟真的推着一小车子粮食和布匹回来了!家里人抱着粮食哭得像个泪人。

  老李头那断了腿的三儿子,看着别人家领回来的粮食,眼睛也亮了,挣扎着想去试试,被老李头和老妻死死按住。

  腿都废了,去了也是送死。

  可那份活气,那份“有条活路”的盼头,却真真切切地,像春风一样,吹进了这条死气沉沉的荣三街巷,吹进了无数像老李头一样濒临绝望的心里。

  日子,好像真的在一点点的往回走了。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霾,倒春寒的冷风顺着巷子飕飕地灌。

  老李头像往常一样,早早开了铺板,烧上水,用一块破抹布,反复擦拭着那几张掉漆的桌子。

  忽然,巷子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铜锣声,夹杂着中气十足的吆喝。

  铛!

  铛!

  “安业坊的百姓听着,朝廷新政令!”

  “奉大景皇帝陛下旨意,汴京府衙协同东厂、征界军,已捣毁城内‘无忧洞’贼巢二十三处,攻破‘鬼樊楼’七座!”

  锣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近,老李头擦拭桌子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几个在铺子附近探头探脑的街坊,也聚拢了过来。

  只见两名穿着皂青色新式公服,腰间挎着制式短刀的衙役,一边敲着锣,一边沿着荣三街巷缓步走来,声音洪亮,吐字清晰。

  “现已擒获贼首及党羽一千四百余众,解救被掳百姓、妇孺共计八百三十七人!”

  “所有被解救者,现已暂时安置在延康街原开封府衙旧址内,由官府供给饮食医药。”

  衙役走到茶铺附近,特意放慢了脚步,提高了音量。

  “坊内百姓注意,家中若有于金人破城前后,或城中混乱时失踪之亲眷,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前往延康街府衙认领!核对身份,确系亲属者,即可领回。”

  “重复一遍!家中若有失踪亲眷,速往延康街府衙认领!”

  铛!

  铛!

  锣声和吆喝声渐渐远去,朝着巷子另一头去了。

  但老李头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里那块破抹布“啪嗒”一声掉在潮湿的地上。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小囡……小囡就是在最后混乱时不见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但一个念头却如同野火般猛地窜起,再也压不下去。

  小囡可能还活着!

  不管是在金人手里,还是在什么“无忧洞”里,现在朝廷把它们都剿了,人都救出来了!就在延康街!

  “老头子!老头子!”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从铺子后门传来。

  老李头的老妻,那个同样被苦难折磨得干瘦憔悴,眼睛红肿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把死死抓住老李头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显然是也听到了衙役的吆喝。

  “你听见没?听见没?小囡!我的小囡啊!”

  老妇人泪如泉涌,声音嘶哑破裂,“她一定是被城里的黑心贼给掳去了,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老头子,你快去!快去延康街找找!快去啊!”

  老李头看着老妻那张被希望和恐惧同时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癫狂的亮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

  “去!我这就去!”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用力握住老妻颤抖的手,声音也在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他转头朝着铺子里喊:“三郎!三郎!你看好铺子!看好你娘!我去延康街!”

  铺子后间,传来三儿子带着担忧的应答声。

  老李头胡乱扯了扯身上打满补丁的旧夹袄,连那口烧着的破铁壶都顾不上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冲出了茶棚,汇入了同样被这消息惊动的人流中。

  去往延康街的路上,人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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