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天如洪炉

　　洛水源。

　　一路北上的荔非元礼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心中恼怒无比。

　　追了这些天，好不容易抓到王难得的行踪，谁知就这么让对方乘船跑了！

　　此地已离灵武不足百里。

　　谁能想到在这朔方腹地，对方有本事调集这么多舟楫？

　　定是那些该死的商人！

　　他们跟辛家店沆瀣一气，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

　　作为出身百羌的战将。

　　李固麾下的荔非丹木吉与羌热礼，荔非元礼也早就有所耳闻。

　　特别是那白狼羌的族长，明面上的身份可是辛家店与柜坊的护卫队首领之一。

　　早就听说这遍布大唐甚至远通千国的商贸巨擘神通广大，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识了。

　　“通知沿途州郡，提前设置铁索拦截！！”

　　荔非元礼知道这最多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快马报信的速度不见得比他全骑兵行军速度快上多少，况且铁锁横江也需时间，州郡没有水师，团结兵如何抵挡陇右虎狼？

　　他仔细观察现场痕迹，发现河滩上留下的人马脚蹄印都极为新鲜，绝对不超过一日时间，说不得就是昨晚趁夜上的船。

　　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

　　“追击！！！”

　　荔非元礼翻身上马，下令急行军沿河道追赶。

　　可在其走后没多久，一小队人马从远处山坡后面转出。

　　王难得向南看了眼，嘴角露出一丝冷酷。

　　其紧接着又转头望北，脸上多了些复杂与犹豫。

　　辛家店给的消息只有朔方布防图与粮草位置，船只是断断没有的，此地只是布置出来欺骗敌军的“假现场”。

　　但这里离灵武太近了！

　　直捣黄龙的诱惑太大！

　　王难得舔了舔嘴唇，回身看了看跟随自己的生死袍泽。

　　终究是将心中冲动压下。

　　若继续北上突袭灵武朝廷，先不说于战局如何，可他这数千孤军绝对要葬送在此了。

　　这回深入敌腹，战役目标已经远远超过，就是放任荔非元礼部不管，回到长安也是大功一件。

　　“按计划行事！！”

　　王难得沉声下令。

　　左右哄然应诺。

　　三日后。

　　洛水中段某处。

　　荔非元礼追到这里，便隐隐发觉有些不对。

　　漕船平底腹大，速度不快，即使比他们早走一昼夜，但数百里的这么追下来，也应该发现踪迹才是！

　　“将此处乡老、里正唤来！！”

　　半晌后。

　　就在荔非元礼快要失去耐心时，亲卫才返身禀报：“军使！最近的村子全都逃亡一空！”

　　唰~

　　一股冷汗自脊背冒出。

　　“斥候全撒出去，扩大搜索范围！！”

　　下完此令，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向最近的州城转进。

　　战功虽好，可若是中了别人奸计，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还是轻敌冒进了！

　　这朔方虽是军镇，可防御方向主要针对北边游牧，广阔草原与戈壁大漠才修建有完善的烽燧体系。

　　但南边靠近京畿道的广大地域可是不同。

　　他们算是内地州县，隋末之时修建的军事设施也几乎废弛，完全起不到预警作用！

　　“军使！各处要道全都设了绊马索与陷马坑！”

　　斥候队长泣血禀告。

　　其麾下儿郎大部分都猝不及防着了道，死伤极其惨重。

　　荔非元礼恨声道：“回洛水！沿河谷北返！！”

　　大军再次折向。

　　可这次回来本来平静的水面却是杀机重重！

　　一直追不上的大批船队终于显露踪迹。

　　就像恐怖怪兽张开獠牙。

　　巨型绞盘发射的铁枪与猛火油柜开始发话，再加上河谷宽阔，灵武唐军根本没有隐蔽之处，顿时又是丢下一地尸体。

　　可这还没完。

　　荔非元礼刚稳住阵脚，就见南方杀来一票马队。

　　先占了便宜的船队也开始靠岸抢滩，披挂整齐的甲士沿着长长的跳板涌向谷地。

　　王难得北上的人马必然不多，可机关算尽，处处疑兵。

　　一步步将他们引入瓮中。

　　明明是四面皆敌，却是有勇有谋，甚至打出了主场作战的样子。

　　虽嘴上不愿承认，可荔非元礼心中已是彻底拜服。

　　陇右悍将，果然名不虚传！

　　“儿郎们！某当先锋，为大家杀出一条生路！”

　　荔非元礼一马当先，左右开弓而射。

　　其自负箭术无双。

　　虽无韩布与李固那等一箭四矢的能力，但两杆铁胎弓，例无虚发，破甲箭穿铁碎骨，中者无生。

　　嗖~嗖~嗖~~嗖~~

　　其麾下亲卫刀箭并用护着主将，竟生生撕出一道口子，大批军士逃出重围。

　　一阵冷风吹过。

　　荔非元礼不知不觉间已跑到一处空地。

　　喊杀声被远远抛在脑后。

　　可两条膀子剧痛无比，隐隐从皮下渗出血来。

　　筋骨开裂，至少半年拉不得弓了。

　　一阵后怕。

　　但凡刚才有那么一丝犹豫，就绝对逃不出来。

　　可是......

　　好似对面也没有主将坐镇，要不然定容不得其如此突围。

　　王难得呢？

　　唳~~

　　一声刺耳鹰啸！

　　荔非元礼心知不妙，却为时已晚。

　　密集箭雨从山腰密林中射出。

　　那距离计算精准，刚好在唐军角弓弩有效射程范围内。

　　叮叮当当~~

　　突袭精锐均有甲胄护身，能硬抗超远距离飞来的箭矢。

　　但胯下战马没有。

　　唏律律~~

　　众军士瞬间失去重心，栽倒在地。

　　有些倒霉的被马尸压到，要么无法移动，要么重创骨折，好不凄惨。

　　一杆王字大旗自山坡冲下。

　　陇右精锐或持长刀，或擎大斧，胯下战马有些惬意地踩着碎步款款而来。

　　咔嚓~~

　　亲卫人头挨个被人收割。

　　荔非元礼挣扎咆哮着，如同疯狮。

　　此时其身后人马又被重新包围，接下来定是全军覆灭之局。

　　这次贪功冒进，真是输光所有。

　　“你就是朔方双弓将荔非元礼吧？果然有几分本事！不若弃暗投明？某王难得的名头你应该听过，在太子面前定能保你个前程，不输现在！”

　　“呸！要杀便杀！耶耶若是皱下眉头，算你祖奶生的！！”

　　“啧~”

　　王难得缓缓摇头。

　　“你知道的，某不能在此地久留，若是继续冥顽不灵......”

　　荔非元礼双目喷火，怒视回去：“快些来取某头！朔方上下只认灵武天子，不晓得什么长安储君！”

　　“可惜了~”

　　王难得轻轻挥手：“料理了吧。”

　　言罢，其勒马回身，继续坐镇战场，进行最后的收尾。

　　稍顷。

　　荔非元礼人头奉上。

　　“厚葬。”

　　“投降军士呢？”

　　王难得冷冷道：“朔方友军如此忠义，当然是去陪其主将！”

　　亲卫犹豫片刻，却也只能躬身应是。

　　他们孤军深入，哪可能带着几乎与自身数量等同的俘虏上路？

　　可若将他们放归，也形同资敌。

　　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忍痛杀个干净。

　　他双拳不由得攥了攥。

　　天杀的世道！

　　帝国军人相残，贫民百姓离乱。

　　天如洪炉，夕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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