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身为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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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机巧库,阳光刺目,却驱不散苏清河心底与背脊弥漫的寒意。那道来自库房黑暗深处的冰冷注视烙印在感知中,久久不散。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提着那篮散发微弱紫光与不祥气息的“阴阳导流管校准件”,朝着船坞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刀锋之上。怀中那张匆匆临摹、墨迹未干的羊皮纸,以及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图纸上那惊心动魄的批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袁眇的野心,宇文恺的愚妄,那三个永世沉沦的“主料”生魂,还有这艘正在被缓缓“催生”为活体邪器的庞大龙舟……巨大的压力与愤怒交织,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丝毫异样。那道目光的主人,或许仍在暗中窥伺。去见袁眇,更是深入虎穴。他必须将“苏掌事”这个角色,演到极致。
船坞的守卫比前几日更加森严,甲士林立,眼神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肃杀。苏清河亮出黑色令牌,又经层层盘问,才被放行进入。巨大的棚顶下,光线晦暗,与那日随赵文谦来时不同,此刻船坞核心区域——舵室附近,竟只有寥寥数人,且皆静立不动,如同雕塑。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木材、漆料、铁锈,以及浓重腥甜腐朽的气味,比上次浓郁了数倍,几乎凝成实质,令人作呕。怀中的辟邪木符与古巫玉佩持续散发着清凉与温润,竭力抵抗着邪气的侵蚀,而青铜罗盘则在衣内传来阵阵规律而沉重的搏动,仿佛在应和着某个庞大存在缓慢的“心跳”。
他顺着临时搭建的栈桥,走向舵室基座。随着靠近,那股“心跳”感愈发清晰,并非幻觉,而是脚下巨大的船体,似乎在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脉动!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一阵低沉如叹息、又似无数人压抑呜咽的诡异回响,在空旷的船坞中幽幽扩散。
苏清河强压心悸,目光投向基座前方。
那里,袁眇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仰头望着那已搭建起部分骨架、尚未封板的舵室上层结构。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身形瘦削佝偻,但在苏清河眼中,却仿佛与周围浓稠的邪气、与脚下脉动的巨舟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东西拿来了?”袁眇没有回头,嘶哑干涩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寂静的船坞中格外刺耳。
“是,袁师傅。‘阴阳导流管校准件’十数根,请您核验。”苏清河上前几步,将提篮轻轻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垂首而立,语气恭谨。
袁眇缓缓转过身。斗篷下的阴影中,那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两点鬼火,落在苏清河身上。他的脸色比夜宴时更加苍白,脸颊深陷,颧骨突出,皮肤下似乎有细密的黑色纹路在缓缓蠕动。左手依旧有些不自然地蜷在袖中。
“苏掌事,”袁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听说你前夜在洛水边,遇到了些‘麻烦’?”
来了。苏清河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惭愧:“是。下官莽撞,夜探荒滩,遭不明袭击落水,险些误了性命。幸得大监不究,还调下官入内匠所学习,下官感激不尽,定当恪尽职守,将功补过。”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将遇袭归于“莽撞好奇”,将调任视为“恩典与补过机会”。
“不明袭击?”袁眇向前踱了一步,距离苏清河不过三尺,那股浓烈的、混合了陈腐与腥甜的邪气几乎扑面而来,“可曾看清,是何物袭击于你?”
苏清河感到怀中的辟邪木符骤然变得冰凉刺骨,古巫玉佩也传来一阵示警般的微热。他稳住心神,摇头道:“天色漆黑,水急浪大,下官只觉一股阴风袭来,便失去平衡落水,实未看清。或许是水鬼,或许是流寇……下官不敢妄断。”
“阴风……水鬼……”袁眇低声重复,眼中的绿芒闪烁不定,盯着苏清河,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视其灵魂深处,“苏掌事似乎,对‘阴邪’之物,格外敏感?前次在库房,那具‘木甲伶人’近前时,老夫观你神色,似有异样?”
果然!夜宴上的细微反应,并未逃过这老怪物的眼睛!苏清河背脊瞬间渗出冷汗,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他抬起头,迎向袁眇那鬼火般的目光,脸上露出混杂着困惑、思索与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袁师傅明鉴。下官祖上确传有些许观气、辨材的粗浅法门,对某些……异常气息,较为敏锐。那‘木甲伶人’巧夺天工,然其核心驱动之处,所用木料似乎非比寻常,隐有……隐有地阴之气 缠绕,与寻常机关用木迥异,故而下官当时多看了一眼,心中讶异。至于敏感……或许是自幼体弱,又遭前夜惊吓,心神未定之故。” 他半真半假,将“敏感”归于家传技艺与受惊,既解释了异常,又示弱,并将焦点引向“木料特殊”。
“地阴之气?”袁眇眼中绿芒一闪,似乎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兴趣,又似乎带着更深的审视,“你倒有些眼力。不错,那‘木甲伶人’核心,乃取极阴之地孕育的‘沉阴木’所制,故能通幽,增其灵性。你既能看出,想必对‘木’之一道,颇有心得?”
“不敢当心得,只是家学渊源,略知皮毛。”苏清河谦逊道,心中却凛然。沉阴木?恐怕是“血髓木”的另一种称呼!这老鬼在试探他对邪术的认知程度!
“皮毛也好,心得也罢。”袁眇转过身,不再盯着他,而是看向那堆校准件,嘶哑道,“既入内匠所,又负责舵室构件,便需知晓,此地所用之物,皆非凡品,多有秘法处理。有些气息,有些异象,见怪不怪,守口如瓶便是。好奇心太重,知道的太多……有时并非好事。曹录事,便是前车之鉴。”
赤裸裸的警告!苏清河连忙躬身:“下官谨记袁师傅教诲!绝不敢多问,绝不敢多言!只知核验分内之物,余事不闻。”
“嗯。”袁眇似乎对他的“识相”还算满意,伸出那只枯瘦如鸟爪、指甲乌黑的右手,随意拨弄着提篮中的紫铜导管,指尖划过导管内壁那些蚀刻的秘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秘纹竟微微亮起暗红色的光,空气中腥甜气更浓。
苏清河屏息凝神,暗中观察。他发现袁眇的左手,始终蜷在袖中,似乎不便。联想到“枢眼”中古巫封印爆发时的反震,以及那枚落入手中的古巫玉佩……难道,袁眇当时也受了伤?而且是不轻的伤,以至于需要暂时隐藏?
这个发现,让苏清河心中微动。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破绽。
“这些校准件,纹路清晰,质地均匀,尚可。”袁眇检查完毕,嘶哑道,“不过,‘人极’位对应的三根导流管,还需最后一道‘血淬’工序。苏掌事,你既在此,便随老夫走一趟,亲眼看看这‘秘法工艺’,也好了然于心,日后核验,方知标准。”
血淬?苏清河心头一紧。这名字就透着浓浓的不祥。跟他去?无疑是深入更核心的邪术工坊,风险极大。但拒绝,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是。下官遵命。”他别无选择。
袁眇不再多言,提起那篮校准件,转身朝着舵室基座侧面,一处被厚重油布遮掩的小型工棚走去。苏清河紧随其后。
掀开油布,工棚内景象让苏清河胃部一阵抽搐。棚内空间不大,正中是一个以青石垒砌、刻满符文的 池子,池中并非水,而是大半池粘稠暗红、不断冒着细密气泡的“血水”,正是“枢眼”血池的微缩版!池边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以及一些盛放着暗金色、灰白色、墨绿色粘稠液体的瓶罐。空气中腥甜腐朽与刺鼻的药石混合气味,浓烈到令人眩晕。
池旁,站着两名目光空洞、动作僵硬的“匠人”。他们面无表情,对苏清河和袁眇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用特制的夹子,将一根根紫铜导管浸入池中“血水”,片刻后取出,导管表面便覆盖上一层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薄膜,内壁的秘纹在薄膜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是傀儡!被邪术控制、或直接以“辅料”生魂驱动的活傀!苏清河心中发寒。
“看清楚了。”袁眇嘶哑的声音在棚内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意味,“此‘血淬’之法,乃是以地脉阴煞精华混合生魂血戾之气,淬炼导流之器,使其能更好地沟通、传导‘三才’之力与龙舟气运。寻常匠人,触之即死。唯有以此法炮制过的‘傀工’,方可操作。”
他指了指池边一个较小的、单独盛放暗金色液体(地髓金浆) 的玉碗:“那三根‘人极’导流管,需额外加入此‘地髓金浆’,以固其魂,强其枢。你来,舀一勺,注入池中‘人极’位。”
他竟让苏清河亲手操作!这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想让他沾染邪气,无法回头?
苏清河心脏狂跳。他看着那玉碗中粘稠暗金、散发着阴邪波动的液体,又看看池中翻涌的“血水”,以及那两个目光空洞的“傀工”。他知道,这一步绝不能退缩,但也不能真如他所愿。
他上前,拿起玉碗旁的骨勺,手很稳。他回忆着图纸上“人极”对应的位置,又结合罗盘对邪气的感应,小心翼翼地从玉碗中舀起小半勺“地髓金浆”。就在他将要倒入池中指定位置的瞬间,他“脚下一滑”,似乎被地上的工具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
“哎呀!”
骨勺脱手,并未倒入“人极”位,而是大半泼洒在了池边一块刻有符文的青石上!暗金色的液体在青石表面流淌,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冒起淡淡黑烟。
“废物!”袁眇眼中绿芒暴涨,厉声呵斥,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似乎要有所动作。
苏清河“慌忙”站稳,连连赔罪:“下官该死!下官笨手笨脚!请袁师傅恕罪!” 他脸上满是惶恐与自责,心中却紧绷,准备应对可能的雷霆一击。
袁眇死死盯着他,目光阴冷如毒蛇,似乎要看穿他是否故意。棚内气氛凝滞,只有“血池”咕嘟冒泡的声音。
片刻,袁眇缓缓放下手,眼中的暴怒稍稍收敛,化为更深的阴鸷。他看了一眼被污染的青石符文,又看了看一脸“惶恐”的苏清河,嘶声道:“罢了。初次接触,难免生疏。记住,此地一器一物,皆关乎大阵根本,不容有失!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官绝不敢再犯!”苏清河连忙应道,心中稍松。看来对方暂时接受了他的“失误”解释。
“你且退下吧。此处工序,还需些时辰。核验记录,照常呈报即可。”袁眇似乎失去了让他继续观摩的兴致,挥了挥手,转身面向血池,不再看他。
“下官告退。”苏清河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工棚。直到走出船坞,重新站在相对“正常”的阳光下,他才感觉稍微能喘过气来,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刚才那一瞬,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袁眇的怀疑并未完全打消,那“失误”只是暂时搪塞过去。而且,他亲手接触了“地髓金浆”(虽然大部分泼洒),骨勺上残留的气息,以及工棚内浓烈的邪气,恐怕已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察觉的“印记”。对方或许能以此追踪,或施以其他暗手。
他必须加快行动了。袁眇左手有伤,状态或许并非全盛。“枢眼”蓝图已在他脑中,关键的“人极”主魂最后熔炼的时机也已知晓(龙舟初航,天子登临)。木老提到的“陈记香烛铺”联络点,或许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
但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能引起足够重视的“饵”,来吸引可能的盟友,或迫使暗处的敌人更早现身。宇文恺和袁眇的联盟,真的铁板一块吗?宇文恺若知袁眇最终目标竟是鹊巢鸠占,会作何反应?
一个大胆的、极其冒险的计划,在苏清河心中迅速成形。他要以身为饵,但不是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同时试探宇文恺与袁眇关系、或许能引起第三方(如木老背后势力,甚至可能存在的、对宇文恺不满的朝中力量)注意的机会!
这个“饵”,就是他对“人极”主魂最后熔炼时机、以及袁眇真实野心的“部分了解”。他需要让宇文恺“偶然”得知,袁眇另有图谋,且其邪术的最后一步,需以龙舟初航、天子登临为祭!同时,也要让袁眇感觉到,宇文恺可能已生疑心,甚至开始暗中调查!
他要在这对脆弱的同盟之间,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并让自己成为那颗被双方都可能视为需要清除、却又可能都想利用一下的“棋子”。
这无疑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被双方同时碾碎。但局势已容不得他再慢慢调查,被动防守。龙骨合拢时的三条人命,废料场的无名尸,曹骏诡异的死,还有那无数被熔炼的生魂……都在催促着他,必须行险一搏!
苏清河回到核验署,面色如常地完成了剩余的文书工作,将那份记录着惊天秘密的羊皮纸,用更加隐秘的方式,誊录、分解、加密,藏于不同处。然后,他开始“无意中”流露出对某些“特制合金”、“改良木料”成分的好奇,并“偶然”与一位据说与宇文恺有远亲关系、负责部分物料采办的内匠所老吏,探讨起“地髓金浆”这种稀有矿物的“药用”与“炼制”价值,言语间,隐晦地提及“似乎对稳固神魂有奇效,但用法凶险,需慎之又慎”。
他知道,这些话,迟早会通过某些渠道,飘进宇文恺的耳朵。而他对“血淬”工艺细节的“过分关注”与“失误”,也必然会由袁眇之口,传入宇文恺耳中。
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便是等待风雨,并在风雨来临前,为自己,也为那些枉死的魂灵,寻一条生路。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微微发烫的指节骨挂坠,又想起了“枢眼”中那三个承受永世折磨的身影。
“再等等,”他对着虚空,无声低语,“就快……有机会了。”
窗外,暮色渐沉,将作监的轮廓在昏黄的天光中,如同蛰伏的、等待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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