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影初探

　　晨曦微露，宫城内的寒气尚未散尽，苏禹辰已再次立于琉璃阁外。白日的光线驱散了夜间的诡秘，让这座以“摄光琉璃”装饰的殿阁显露出本来的奢华与精致。琉璃在朝阳下流光溢彩，与周遭的朱漆梁柱、金粉彩画交相辉映，一派皇家气象。然而，苏禹辰的心却如同殿角未曾融化的残雪，冷静而清醒。

　　他没有急于进入殿内，而是绕着琉璃阁缓步而行，手中托着那枚祖传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稳定，并未如遇阴邪秽物般狂乱摆动，只是在对准某些特定角度的琉璃壁时，会产生极其细微的、近乎直觉的滞涩感。这不是鬼魅的磁场，更像是某种……精心布置的“场”，一种人为干预了自然气流与光路所形成的微妙紊乱。

　　“不是鬼，是器。”苏禹辰心中再次确认了昨夜的判断。鬼魅之物，气息驳杂阴寒，往往会引起罗盘剧烈反应。而此地的异常，更偏向于一种精巧的“术”，借助外物扰乱了常理。

　　得到皇后许可后，他屏退了左右侍从，独自一人踏入琉璃阁。殿内空旷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他并未直接去查看那几面传闻出现“镜妖”的琉璃壁，而是首先审视整个殿宇的结构。

　　他注意到，琉璃阁的窗棂并非寻常的直棂或方格，而是采用了更为复杂的菱形、多边形拼接，镶嵌的琉璃薄厚不均，切割角度也经过精心计算。更引人注意的是，殿内用以悬挂宫灯、帷幕的铜钩、银链，其位置也颇为考究，并非完全对称分布。

　　苏禹辰走到一面曾出现异状的巨大琉璃壁前。壁面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琉璃表面，触手冰凉光滑，是上好的材质。他缓缓移动脚步，调整观察的角度。果然，当他的视线与琉璃壁形成某个特定夹角，且背景光线（如从特定窗户透入的天光）达到一定强度时，镜中的影像会出现极其短暂、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重影和细微扭曲。

　　“折射……与反射的叠加效应？”苏禹辰沉吟。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海市蜃楼，以及西域幻术里利用水晶、琉璃等透明介质制造幻象的技法。原理在于利用光线在不同介质中传播产生的偏折，以及多个反射面之间的相互干扰，在特定条件下，将一个真实的影像（或光影） “复制”或“扭曲”后，投射到另一位置。

　　他俯下身，仔细检查琉璃壁与墙壁的接缝处，以及下方的地砖。接缝处严丝合缝，并无机关消息的痕迹。但他以指尖轻叩地砖，听到了一块区域下传来细微的空音。他不动声色，记下位置，并未立即声张。

　　随后，他请值守的宫女指出每夜“镜妖”出现的具体时辰和位置。结合她们的描述，苏禹辰在心中快速勾勒着：子时三刻，月光从西侧高窗以特定角度射入，经过殿内某些金属饰物的反射，再穿透或照射到特定的琉璃壁面……

　　他需要验证。于是，他请求内侍监协助，调阅琉璃阁建造时的全部档案图样，特别是关于这些西域琉璃的采购清单、负责安装的工匠名录，以及殿内灯盏、帷幕悬挂的原始设计图。

　　在等待档案送达的间隙，苏禹辰于殿中静坐冥思。将作监的档案浩如烟海，且涉及宫廷秘辛，查阅需时。而眼下，有一条更直接的线索或许可供追踪——那位因触怒皇后而被贬黜、精通园艺与奇巧机关的南朝妃嫔陈氏。

　　据宫中旧人零星记忆，陈氏出身江南士族，母家与南海商路颇有渊源，获取西域琉璃并非难事。她性情孤傲，因不满皇后约束而失宠，被打入冷宫，据说已于去年冬日郁郁而终。时间点上，与琉璃阁建成、异象初现的时间似乎存在某种关联。

　　苏禹辰借调查之名，来到了位于宫城西北角、荒草丛生的冷宫区。陈氏生前所居的院落早已破败，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霉腐的气息。他在残破的屋舍内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些与机关、琉璃或是西域秘术相关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被遗弃的、满是虫蛀痕迹的绣墩暗格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件硬物。取出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几片形状不规则、边缘锐利的琉璃碎片。碎片颜色深邃，隐隐泛着暗彩，与琉璃阁所用琉璃质地极为相似，但似乎更厚，且其中两片的表面，用极细的针尖刻划着一些扭曲的、非中土文字的符号。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发现。陈氏已死，线索似乎又断了。然而，就在苏禹辰准备离开冷宫时，一名负责洒扫此处的年老宦官，在收取了少许银钱后，压低声音透露了一个消息：陈妃在失宠前，曾与将作监一位负责宫室彩绘镶嵌的胡人匠师过从甚密，据说曾多次向那匠师请教“光影色彩之学”。

　　胡人匠师？苏禹辰心中一动。就在这时，一名太史局的书吏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禀报：苏禹辰正要调查的那位胡人匠师，于昨夜收工后，意外失足跌入通往禁苑的御河，溺水身亡了。

　　死亡时间，恰好在他开始调查琉璃阁之后！是灭口，还是巧合？

　　苏禹辰站在冷宫残破的庭院中，手中握着那几片冰冷的琉璃碎片。陈妃的遗物、胡匠的暴毙、琉璃阁精巧的光学结构……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失宠妃嫔的怨念那么简单。背后定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利用这些现成的“资源”和人物的恩怨，精心布置着一切。

　　那“镜妖”，究竟是怎样的光影戏法？胡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死，是阴谋的终结，还是另一重更危险的开始？

　　苏禹辰的目光再次投向琉璃阁的方向。白日的繁华之下，阴谋的轮廓已隐约可见。他需要尽快拿到将作监的档案，更需要去亲身体验一次，子时三刻的琉璃阁，究竟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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