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磁石迷踪

　　西市老胡商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彻底改变了苏与臣对“镜殿魅影”本质的认知。对手从宫闱阴影中的鬼祟之辈，骤然显形为盘踞北方草原、拥有整套神秘学体系和明确战略意图的突厥汗庭势力。压力如山崩般倾泻而下，但苏与臣的心神却在这一刻被逼迫得异常清明冷静。越是庞大的阴谋，其运作越需要精密的节点和切实的载体。那枚从废井中得来的鬼面青铜钥匙，此刻不再是谜题，而是刺破迷雾的利刃，是连接长安城与漠北王庭之间那条无形毒线的关键线头。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即召集了最核心的几名下属——包括精通机关土木的博士、身手矫健且绝对忠诚的护卫。基于老胡商“法器匣秘钥”的提示，他将搜索范围锁定在长安城内可能存在的、与突厥巫祭相关或适合进行隐秘仪式的场所。东南方向，炭笔箭头的指向，成为了首要目标。

　　排查在极度隐秘中进行，动用的是太史局深埋于市井的暗线，避免打草惊蛇。皇城东南区域，多为前朝遗留的废弃官署、荒芜的园囿以及一些香火不旺的古刹小观，人员混杂，管理疏松，正是藏匿的绝佳地点。经过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筛查，一处名为“玄都观”的废弃道观引起了苏与臣的注意。此观建于北周时期，曾香火鼎盛，隋立后逐渐荒废，因其位置偏僻，少人问津。但据附近更夫隐约提及，近半年来，偶在深夜闻听观内传来非道非佛、音调奇异的吟诵声，并伴有类似金属震动的低沉嗡鸣。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潜行探查的绝佳时机。苏与臣亲自带队，一行人身着玄色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玄都观残破的院墙。

　　观内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一派破败景象。主殿的三清塑像早已坍塌，只剩残肢断臂掩埋在厚厚的尘埃中。然而，当苏与臣踏入后殿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偏房时，腰间那枚贴身携带的青铜罗盘，指针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而异常的抖动！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疯狂地旋转、摇摆，最终颤巍巍地指向房间一角一堆不起眼的烂木碎瓦。

　　“有强磁干扰！”苏与臣低声道，眼中精光一闪。众人立刻屏息上前，小心翼翼地搬开那些腐朽的木材和碎砖。随着杂物被清除，地面赫然露出一个暗门！暗门以生铁铸就，表面布满锈迹，但中央却有一个锁孔，其形状、大小，与苏与臣手中的鬼面青铜钥匙完美契合！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霉味，但隐约间，似乎还有一种极淡的、与“赤煞粉”腥气相似，却又混合着某种香料燃烧后的奇异味道。苏与臣示意众人戒备，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那把冰冷沉重的青铜钥匙，缓缓插入了锁孔。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响动，在死寂的破观中显得格外惊心。暗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旧香料、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动物腥膻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一名护卫用刀鞘轻轻撬开暗门，下方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实质。苏与臣点燃一支特制的、光线稳定且能一定程度上探测毒气的牛油蜡烛，率先拾级而下。石阶不长，约下行三丈，便抵达一处狭窄的地下密室。

　　密室不大，仅容数人站立。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久经历练的苏与臣也倒吸一口凉气！

　　密室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祭坛或神像，而是一个结构极其精巧的金属框架。框架由某种非铁非铜的暗色金属打造，呈复杂的多面体结构，仿佛一个微缩的星辰运行模型。而在框架的八个顶点以及中心点上，各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色泽黝黑、却隐隐散发着无形吸力的天然磁石！这些磁石的摆放角度极其刁钻，似乎经过精密计算，共同构成一个强大的、扭曲的磁场区域。苏与臣手中的罗盘一进入此范围，指针立刻失控般狂转不止！

　　这便是导致地面罗盘异常的原因！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磁石框架的下方，是一个凹陷的石槽，槽内铺着一层厚厚的、靛蓝色的细微粉末，与之前发现的靛蓝色丝线、琉璃颜色如出一辙！粉末之中，散落着几片干枯的、形状诡异的草药叶片，以及一些早已凝固的、暗红色的、疑似血迹的斑点。石槽边缘，还刻满了那种扭曲的、非中土的奇异符号。

　　这分明是一个进行过某种秘仪的场所！利用强磁场、特殊矿物粉末（靛蓝粉）、草药和可能的血祭，共同构筑的一个能量聚焦或干扰点！

　　苏与臣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仔细勘察。他发现，这个磁石框架并非固定不动，其中几块磁石似乎可以微调角度。而在框架对准的墙壁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缝隙。他示意护卫用工具小心探查，发现缝隙后方似乎是空的！

　　“打开它。”苏与臣沉声道。

　　护卫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机关，那是一块可以按动的、伪装成普通石砖的活板。按下之后，一小块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仅能容一只手伸入的壁龛。壁龛内，别无他物，只有一枚鸡蛋大小、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磁石，静静地安置在一个小巧的青铜底座上。

　　这枚磁石的颜色比框架上的更深，质地也似乎更为纯粹。它摆放的角度，正对着密室唯一的通风口——一条极其狭窄、通向地面的石缝。而更关键的是，苏与臣将罗盘尽量远离中央磁场干扰后，发现这枚单独磁石的磁极指向，并非正南正北，而是呈现出一种微小的、但确凿无疑的偏角，其延长线，精准地指向皇宫的东南方向！

　　“磁石指路……”苏与臣喃喃自语，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突厥巫师设立此密室，并非仅仅为了进行某种邪恶仪式。这个精密的磁石阵列，其主要功能很可能是干扰和引导地磁！利用强磁场扭曲局部地磁环境，再以这枚指向性的磁石作为“信标”，将某种难以言喻的“邪煞”之力，或者说是一种针对风水龙脉的负面能量，定向投射向皇宫的特定区域！

　　而皇宫的东南方向……正是东宫以及部分内库和重要官署所在！其目标，不言而喻！

　　此外，苏与臣还在壁龛内侧，发现了一些新近刮擦的痕迹，以及几粒极其细微的、与阿史那指甲缝中相似的靛蓝色絮状物。显然，这里近期还有人活动过，很可能就是那个潜伏的突厥巫师！他在此维持仪式，调整磁石角度，确保那恶毒的“能量”持续不断地侵蚀着皇宫的东南要地！

　　“清理现场，所有物品，尤其是磁石和粉末，小心收取，不得遗漏！”苏与臣下令，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冷冽。此次发现，意义重大，却也令人脊背发凉。突厥巫术之诡谲阴毒，竟已到了能利用自然之力（地磁）进行超距攻击的地步！这已远超寻常厌胜之术的范畴。

　　撤离玄都观时，天色已近黎明。苏与臣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晨曦微光中更显破败诡异的道观。这里，就像一枚深深扎入长安城体内的毒刺，无声无息地释放着污秽的能量。

　　返回太史局后，他立即将所得磁石、粉末等物交由心腹博士秘密研究，并连夜起草密奏，将突厥巫师利用磁石阵列干扰地磁、意图破坏东宫风水的最新发现，急报皇帝。他知道，必须尽快揪出那个潜伏的巫师，摧毁所有类似的隐秘据点，否则，即便破解了琉璃阁的幻术，那股无形的侵蚀之力，仍会如慢性毒药般，持续损害着帝国的根基。

　　磁石的迷踪虽被揭开，指向了东宫，但那个操纵磁石的“突厥魅影”，如今又藏身何处？他手中是否还有更多类似的隐秘祭坛？那靛蓝色的粉末，除了标识作用，是否还有更诡异的用途？一系列更严峻的问题，伴随着黎明到来的，是更深沉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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