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灯影诡计

　　玄都观密室中那指向东宫的磁石，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在苏与臣心中炸响。突厥巫师的野心，已从扰乱后宫，径直升级至动摇国本—— 目标直指王位继承人! 局势危如累卵，必须立刻行动。然而，擒贼需擒王，破局需除根。当务之急，是彻底弄清那“镜殿魅影”的光影诡计，掌握其全部运作细节，方能一举捣毁，并顺藤摸瓜，揪出潜伏的巫师。

　　时近黄昏，苏与臣手持加盖了皇后特批凤印和太史令紧急勘验符牌的敕令，在一队精锐禁军的护卫下，再次踏入寂静无声的琉璃阁。此次，他并非孤身暗探，而是以官方身份，携带着各种测量工具、以及数名精挑细选、对光学器械和建筑结构颇有研究的将作监匠师，准备对这幻术之殿，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解剖”。

　　殿门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天光。巨大的琉璃阁内，唯有苏与臣等人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摇曳的光芒，在光洁如镜的琉璃壁面间反复折射，投下无数晃动的影子，使得整个空间显得愈发空旷诡谲，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所有人，依计行事。”苏与臣声音沉稳，打破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根据阿史那手册的破译内容、井下发现的线索以及那夜亲身的观察，早已在心中勾勒出幻术装置的大致模型。

　　匠师们立刻分头行动。两人负责仔细勘察殿内所有灯盏、烛台的位置，尤其是那些并非用于日常照明，而是装饰性的、位置刁钻的壁灯和悬灯。果然，在几处看似固定的琉璃灯罩内部，发现了极其精巧的、可以微调角度的铰链和折射镜片！这些镜片并非普通玻璃，而是略带弧度的凹面或凸面镜，材质与那“影琉璃”极为相似。

　　另一组人则重点检查那几面曾频繁出现“镜妖”的琉璃主壁。借助特制的强光灯笼贴近照射，匠师发现，琉璃壁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在内部镶嵌了数块薄厚不均、切割角度异常精密的特殊琉璃板块！这些板块的位置、倾斜度，都经过极其苛刻的计算，与那些可调灯盏的镜片遥相呼应。

　　“大人，您看这里！”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匠师惊呼。他在主琉璃壁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踢脚线位置，发现了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气孔，孔洞内壁光滑，隐约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粉末痕迹，腥甜之气虽淡，却与“赤煞粉”气味吻合！这无疑是释放致幻药物的秘密通道！

　　与此同时，苏与臣亲自带领两人，沿着那夜观察到幽蓝光源射入的路径，反向追踪。他们最终在琉璃阁西北侧上方，一处用来悬挂帷幕的、装饰性的青铜飞鸟饰件的羽翼内部，发现了一个中空的暗格！暗格内壁光滑，有明显的摩擦痕迹，其开口的角度，正对着殿外那口已被探查过的前朝观测井方向！这飞鸟饰件，便是幻术光源进入琉璃阁的最后一道折射镜的藏匿之处！

　　“光源自废井装置发出，穿透此孔，经飞鸟饰件内镜片折射，再依次经过殿内数处预设镜片的接力引导，最终精准投射在主琉璃壁的特定影琉璃板块上……”苏与臣一边踱步，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光路，手指虚点，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轨迹，“……而赤煞粉则通过脚下小孔悄然释放，配合可能存在的特定低频声响……三位一体，幻象自成！”

　　为了验证推演，他命人取来数面铜镜和特制的、光线更为凝聚的牛角灯。他亲自调整飞鸟饰件内镜片的角度（尽管核心光源已失，但反射路径可模拟），然后令匠师在推测的光路节点上，用铜镜和牛角灯模拟光源的接力传递。

　　当模拟的光束经过数次折射，最终打在琉璃主壁的特定位置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尽管没有那特殊的“影琉璃”存储的预设影像，但光斑在琉璃壁内部复杂的折射和干涉下，竟然自然形成了一片模糊不清、但明显具有动态扭曲感的光影区域，仿佛有东西在其中蠕动！

　　“果然如此！”苏与臣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即便没有预设影像，单凭这精密的光学结构本身，在特定光源激发下，就能产生足以惑乱人心的基础光影效果！那‘影琉璃’不过是锦上添花，使其更加逼真恐怖！”

　　他立刻想到阿史那手册中关于“子时三刻，月华偏西，恰入井口，经镜反射，直射鸟腹”的记载。今夜恰是晴夜，月华清冷。他抬头望向殿顶一处巧妙设计的、平时用作采光通风的琉璃天窗，其角度正好在子时三刻左右，能将月光引入殿内，并可能间接照亮飞鸟饰件的入口！

　　“所有人隐蔽，熄灭灯火，静待子时！”苏与臣下令，心中涌起一股验证最终猜想的激动。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当月影西移，清冷的月光透过琉璃天窗，如约洒入殿中，一道纤细的光柱，恰好斜斜照在西北角的飞鸟饰件上。就在这时，苏与臣敏锐地听到，从那饰件内部，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似是某种精巧的定时机关被触发！

　　几乎同时，饰件羽翼内的镜片角度，似乎发生了微不可察的自动偏转！月光经过镜片反射，化作一道微弱的幽蓝光束（或许是镜片材质本身对月光中特定波段的选择性反射），射向预设的下一个镜片节点！

　　“机关不仅是手动，竟还设有定时装置！”苏与臣心中骇然。这意味着，即便操纵者不在现场，幻术也能在特定时辰自动上演！这需要何等高超的机械制造和天文历法知识！

　　然而，由于核心光源（井中装置）已被移除，月光又远不如那特殊装置的光源强烈，模拟的光路只进行了两三次折射，便因能量衰减而消散了，并未成功激发主琉璃壁的幻象。但这已足够证明整个“灯影诡计”的可行性和精妙性。

　　幻术的最后一层面纱，被彻底揭开。这并非简单的装神弄鬼，而是一座融合了精密光学、机械定时、声学共振、化学致幻以及天文历法的、堪称艺术品的邪恶机关杰作！

　　勘察完毕，收获巨大，但苏与臣的心情却愈发沉重。突厥巫师所掌握的技术和知识，远超寻常江湖术士，其背后必然有庞大的资源和深厚的传承。摧毁琉璃阁的装置容易，但谁能保证，他们在长安城别处，没有设下类似的、甚至更隐蔽的陷阱？那个潜伏的巫师，此刻是否正躲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命人详细绘制了所有镜片位置、光路角度以及机关结构图，并小心翼翼地将那残留赤煞粉的透气孔封死。随后，他下令秘密拆除所有已发现的可疑镜片和机关部件，尤其是那青铜飞鸟饰件，带回太史局深入研究。

　　走出琉璃阁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清冷的晨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却冰冷的光芒。苏与臣回望这座美轮美奂的殿阁，它依然华丽，但在他眼中，已褪去了神秘与恐怖，只剩下被精心设计的虚伪和暗藏的杀机。

　　“灯影诡计”已破，幻术之眼已瞎。接下来，便是要将那操纵灯影的“手”，从黑暗深处揪出来。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潜伏者——配制赤煞粉的药师，调整磁石的巫师，也是灭口阿史那的凶手。找到他，便能直捣突厥此番阴谋的核心。

　　而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剩下那枚来自井下的、用途不明的鬼面青铜钥匙，以及它可能指向的、更深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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