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双凰谶语

　　就在苏与臣于将作监案牍库中抽丝剥茧，全力追查内鬼踪迹之际，一股暗流，已如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长安城的市井坊间。其传播速度之快，影响之诡谲，远超刀兵，直指人心最脆弱的恐惧与欲望。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耳语，在茶肆酒坊的角落，在井边洗衣妇的闲谈中，悄然流淌。内容光怪陆离，却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意象——“双凰噬日”。

　　有人说，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晦暗，却有两只血色凤凰光影缠绕争斗，其状惨烈，是为“双凰噬日”之凶兆，主后宫不宁，嫡庶相争。

　　又有人传，西市有胡僧善卜，占得谶语，言帝星旁有“阴凰”崛起，其势侵天，欲啄食日晖（日象征帝王），恐危及国本。

　　更有人信誓旦旦，称有宫女亲眼所见，中宫寝殿夜有双凰幻影搏杀，啼声凄厉，直至东方既白方散，宫人皆不敢言。

　　流言如同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版本越来越多，细节也越来越“真实”。核心指向愈发明确：所谓“双凰”，一喻指皇后独孤氏，一喻指近来圣眷渐浓、育有皇子的某位年轻妃嫔（流言刻意模糊其指，却引得众人猜测纷纷）；“噬日”，便是觊觎后位，甚至暗喻其子有夺嫡之心。而“镜殿魅影”之事，也被巧妙地与谶语勾连，被解释为“阴凰”施展妖法，欲害“正凰”的明证。

　　一时间，长安舆论哗然。朝堂之上，虽无人敢公然议论，但暗地里，目光交错间，已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揣测与站队前的审视。后宫之中，更是气氛凝滞，人人自危，生怕与那“阴凰”沾上半点关系。就连市井小民，茶余饭后也多了谈资，对那深宫秘事充满了猎奇的想象和隐隐的担忧。

　　这谶言之毒，远胜刀剑。它不直接指控，却能在人心深处种下猜忌的种子；它不留下实据，却能让恐慌如野草般滋生。其最终目标，显然是要彻底搅乱后宫，离间帝后，动摇储君之位，从根本上撕裂新朝看似稳固的权力结构。

　　苏与臣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股暗流的恶毒。他身处太史局，本就对天象谶纬之事极为敏感，更有遍布市井的耳目。当各种版本的流言汇集到他案头时，他立刻嗅到了其中浓烈的、熟悉的气息——这绝非民间自发臆测，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舆论攻击！手法与琉璃阁幻术一脉相承，精准地利用了人们对未知、对皇权更迭的天生恐惧。

　　“双凰噬日……”苏与臣指尖敲打着案几，目光锐利如鹰。他立刻意识到，这谶语的出现，绝非孤立事件。这分明是幕后黑手在“镜殿魅影”的物理攻击受挫后（琉璃阁装置被破），发起的第二轮攻势——心理战与舆论战！旨在从内部瓦解宫廷的稳定，其用心更为险恶。

　　他命人秘密抓捕了几名传播流言最甚、且行迹可疑的市井混混与游方术士。初审之下，这些人皆称是道听途说，或受雇于不明身份的陌生人，散播几句闲话便可获铜钱若干，至于源头，一概不知。线索看似模糊，但苏与臣却从中看到了清晰的策略：多点散发，源头隐匿，内容骇人，这正是最高效的谣言传播模式。

　　与此同时，皇城司安插在突厥的细作，冒死传回一份密报：突厥汗庭内部，近半年来，确实有阿史德部的大祭司频繁活动，声称依据星象与神谕，南朝（指隋）国运将衰，帝星旁有“女祸”争辉，内乱将起，正是草原儿郎南下牧马的良机。其说辞，与长安城流传的“双凰噬日”谶语，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内外呼应，其意自明！这“双凰噬日”的谶言，正是突厥阿史德部巫师精心炮制，并通过其潜伏在长安的网络散播的又一毒计！他们企图利用谶纬之说，在隋朝核心制造混乱，为其可能的军事行动创造有利条件。

　　苏与臣立刻草拟密奏，将流言情况、调查结果及其与突厥的关联，急报皇帝与皇后。他在奏章中明确指出，此乃突厥乱我民心、毁我根基的诡计，恳请朝廷果断辟谣，肃清源头，稳定大局。

　　然而，谶言如水银泻地，已然产生影响。尽管朝廷明令禁止议论，独孤皇后也强作镇定，但苏与臣在数次奉召入宫应答时，敏锐地察觉到皇后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憔悴与焦虑，以及皇帝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与疑虑。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非一纸禁令所能根除。

　　更让苏与臣忧心的是，这“双凰”谶语，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帝国权力结构中最敏感的神经——储位之争。太子杨勇虽已立，但其母独孤皇后近年与晋王杨广往来密切，朝野早有传闻。此谶语一出，无论指向哪位妃嫔，最终都会被引申解读为对太子地位的挑战，从而加剧皇子间的明争暗斗，这正是突厥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这一招，攻心为上，歹毒至极！

　　面对这无形的敌人，苏与臣深知，单靠追查谣言散布者，如同扬汤止沸，难以根治。必须揪出潜伏在长安、负责策划和执行此舆论攻击的突厥核心人物，才能彻底斩断这条毒线。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西市，投向了那些与突厥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胡商、译语人、乃至挂单番僧。他增派精干人手，对几个重点人物进行全天候的严密监视，特别是那些近期活动异常、与不明身份者接触频繁的对象。同时，他加大了对“顺风货栈”及其关联人员的审讯力度，试图找到散播谣言资金和指令的流转路径。

　　就在苏与臣全力应对这场舆论风暴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那名最早透露“双凰噬日”谶语来源於“西市胡僧”的线人，在约定再次接头的前夜，竟暴毙于家中！死因初步勘验为“急症”，但苏与臣接到密报后，立刻派心腹作作前往复验，结果在其指甲缝中，再次发现了那熟悉的靛蓝色絮状物！

　　又是灭口！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狠辣！这反而让苏与臣更加确信，自己已经逼近了舆论攻击的指挥中枢！

　　“双凰谶语”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长安城上空。苏与臣站在太史局高台，望着脚下这座繁华而脆弱的帝都。看得见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利用人性弱点、散布恐慌的阴损伎俩。它不消耗一兵一卒，却能动摇国之根本。

　　他握紧了拳头。必须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擒住那个散播谣言的“突厥魅影”，将这恶毒的谶语，连同其制造者，一同彻底粉碎！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西市那片龙蛇混杂之地，指向了那神秘的靛蓝色阴影。

　　一场在暗处进行的、关乎帝国舆论导向和心理防线的战斗，已经悄然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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