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监军受命

　　童谣夜起的骚乱，虽经各级将官弹压，终未酿成大规模营啸，但其造成的恐慌，如同瘟疫过境，已深深侵蚀了隋军将士的士气。翌日清晨，尽管营盘表面恢复了秩序，但那股无形的压抑与猜疑，却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士卒们目光闪烁，交谈时声音压低，巡逻的队伍也显得格外警惕，仿佛阴影中随时会冒出索命的木偶或响起那夺魂的童谣。一股暗流，在军纪的强压之下，汹涌潜行。

　　帅帐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冰。晋王杨广端坐于虎皮帅椅之上，面沉似水，年轻的眉宇间凝聚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与焦躁。他身侧，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等一众高级将领分列两旁，皆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案头堆积的军报，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南征大军出师未捷，尚未与陈军接战，先被这莫名诡事搅得军心惶惶，若此事传回长安，或被江北陈军侦知，后果不堪设想。

　　“查！给本王彻查！”杨广终于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跳动，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是何方妖孽，敢在我五十万大军营中装神弄鬼！若让本王揪出来，定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在场的都是沙场宿将，于排兵布阵、冲锋陷阵自是行家里手，但面对这等魑魅魍魉、厌胜邪术，却皆感束手无策。普通军法稽查，根本摸不到这诡异事件的边角。

　　“殿下，”杨素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诡谲，非比寻常。寻常军中部曲，恐难查其根源。末将听闻，太史令苏与臣，精于天文历算，堪舆秘术，此前在长安，亦曾屡破奇案。或可请其主持清查此事？”

　　杨广目光一闪，他自然知晓苏与臣的本事，也明白父皇派其随军，必有深意。此刻，这“奇人”正是派上用场之时。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跳出常规军务、直指这些阴私诡诈之事的能手，来稳住局面，破解迷局。

　　“传苏与臣！”杨广不再犹豫，沉声下令。

　　片刻后，苏与臣一袭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地步入帅帐。帐内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疑虑。他面色平静，目光澄澈，仿佛昨夜那场席卷全营的恐慌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末将（臣）参见晋王殿下，诸位将军。”苏与臣依礼参拜，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在凝重的空气中荡开一丝涟漪。

　　“苏卿免礼。”杨广抬手虚扶，目光锐利地盯住他，“昨夜营中之事，你想必已知晓。妖氛作祟，谣言惑众，动摇军心，实乃我军心腹大患！本王与诸位将军，皆乃行伍之人，于此等鬼蜮伎俩，颇感棘手。苏卿掌灵台，通晓阴阳变异，本王欲将此案全权交予你负责查办！授予你监军特许之权，军中上下，无论兵将职司，皆需配合！一应物证人手，随你调派！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查明真相，揪出元凶，稳定军心！你可能做到？”

　　这番话，既是委以重任，亦是施加压力。监军特许之权，位同钦差，可谓权重，但也意味着，若查办不力，或引发更大波澜，所有责任，将由其一人承担。

　　苏与臣早已料到此事必落于己身。他迎上杨广的目光，并无丝毫推诿或怯懦，躬身朗声道：“殿下信任，臣感激不尽。军中妖氛，关乎南征大业，臣责无旁贷。臣必当竭尽全力，查清此案，以安军心，以报君恩！”

　　“好！”杨广见其应答干脆，神色稍霁，“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苏与臣略一沉吟，道：“谢殿下。臣确有所需：其一，请殿下颁下严令，昨夜之事，严禁再议，违者重处，以遏流言传播。其二，请调一队绝对可靠、身手敏捷的亲军，听臣调遣，用于暗访与缉拿。其三，臣查阅卷宗、询问相关人员，恐涉及军机隐秘，需殿下手谕，准予通行各营档案及接触相关人员。其四，请殿下知会各营主将，臣之行止，皆为查案所需，望予配合，勿生掣肘。”

　　“准！”杨广答得干脆利落，当即取过令箭令牌，亲手书写手谕，加盖帅印，交付苏与臣，“本王与你三日之内，必要有个交代！军中粮草转运、战备调度，皆不可因此延误过久！”

　　“臣，领命！”苏与臣双手接过令箭令牌，只觉入手沉甸甸的，这不仅是权力，更是千钧重担。他知道，杨广给他的时间极其有限，对手狡猾凶残，军心浮动，形势危如累卵。

　　退出帅帐，午后惨淡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无半分暖意。苏安早已在外等候，见苏与臣出来，立刻迎上。

　　“先生，如何？”

　　苏与臣将手中令箭令牌示下，低声道：“晋王已授我全权查办‘木偶谣’一案。时间紧迫，只有三日。”

　　苏安神色一凛：“三日？这……”

　　“足够了。”苏与臣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营帐，眼神锐利如刀，“对手既已出手，必留痕迹。昨夜童谣响起时，我感应到几处邪气波动节点，粮仓、水源、帅帐左翼。你立刻持我手谕，去调一队晋王亲卫中的好手，要绝对可靠，嘴巴严实。我们先从粮草囤积区查起，那里昨夜不仅邪气最盛，我还瞥见了一个黑影，留下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心是那个在粮垛旁发现的、心口插着荆棘刺的草扎人偶。

　　“另外，”他继续吩咐，“你暗中寻几个昨日接触过张校尉，或是在粮仓、水源地附近值守的士卒、民夫，分开细问，不要惊动旁人。重点问他们近日可曾见过形迹可疑的生面孔，或是营中是否有异常的气味、声响。特别是……是否有人近期接触过特殊的香料，或是见过类似这种的草编、木刻之物。”他指了指手中的草偶。

　　“明白！”苏安领命，匆匆而去。

　　苏与臣独自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监军之权在手，如同利剑出鞘，但剑锋所指，却是迷雾重重。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从无数纷乱的线索和弥漫的恐慌中，揪出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操纵木偶与童谣的黑手。

　　他抬头望向南方，长江对岸的陈国疆域隐在雾气之中。明处的敌人尚未交锋，暗处的鬼魅已张牙舞爪。这场发生在影子里的战争，此刻，正式由他接手。下一步，便是直指那邪气最先显露的——粮草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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