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象频生

　　自那日甘露殿觐见后，苏与臣便以太史局需密切观测行宫天象、以安圣心为由，将日常理事之所移至离甘露殿不远的一处偏殿。此地视野开阔，便于观星，亦能隐约感知宫中气息流转。他深知，陛下大限将至，这仁寿宫已成风暴之眼，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预示着滔天巨变。

　　接下来的几日，仁寿宫的气氛愈发诡谲。表面上，一切依旧遵循着帝王朝仪的规矩，静谧而有序。但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之下，各种难以言说的怪事，却如同暗流般悄然涌动。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宫中负责豢养珍禽异兽的内苑监。先是那几只陛下平日颇为喜爱的丹顶鹤，接连数日焦躁不安，不再优雅地漫步水畔，而是频频振翅，引颈向宫后岐山方向发出凄厉的长鸣，喂食精美的粟米也粒米不进。紧接着，鹿苑中几头驯良的白鹿也变得惊惶易怒，甚至无故冲撞围栏。更有夜巡的禁军上报，称深夜时分，曾听闻深宫某处废弃殿宇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循声查去却杳无人迹。这些消息被有司压下，未敢惊扰圣驾，却已在底层宫人内侍间悄悄流传，引得人心惶惶。

　　苏与臣并未轻信这些流言，但他自有验证之法。每至夜深人静，他便登上前殿高阶，仰观天象。紫微帝星的光芒确如他此前所奏，略显晦暗，但尚能维系。然而，令他心生警惕的是，代表宫廷内闱的太微垣星域，近日来常有薄云状的赤气萦绕不散，且隐隐有向代表山陵、墓葬的 鬼宿蔓延之势。这并非吉兆，主阴邪侵扰，宫闱不宁，且与山野坟茔之气有所勾连。他腰间所悬的青铜罗盘，在宫中某些特定方位，特别是面朝岐山的方向时，指针也会出现细微却持续的颤动，不再稳定指向南北，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干扰。

　　这日午后，苏与臣例行查验宫中计时漏刻，途经太医署暂居的院落，正遇两名相熟的太医令蹙眉交谈。见他经过，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道：“苏大人，您通晓阴阳，近日可觉宫中……有何异样？”

　　苏与臣驻足：“哦？大人何出此言？”

　　另一位太医令压低声音：“不瞒大人，陛下脉象……唉，本是积弱之症，需静养。可这两日，脉息忽而沉涩紧滞，似受惊扰；忽而浮滑紊乱，又似有外邪内侵。用药总难奏全功，仿佛……仿佛有股无形之力，在抵消药性，搅扰圣心安宁。”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署内几位资深太医皆有同感，却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是宫苑地气或许有变？”

　　“地气有变……”苏与臣目光微凝，联想到那日察觉的异常秽气与星象所示，心中疑云更甚。他不动声色地宽慰了两位太医几句，便借故离开。

　　他没有返回值房，而是信步朝宫苑深处、更靠近岐山山麓的方向走去。越往深处，林木愈加密集，暑气被隔绝，凉意渐深，但那丝若有若无的阴湿秽气，似乎也越发明显。他行至一处靠近宫墙的冷僻泉眼旁，此处泉水本是宫中饮用之源，清澈甘洌。但此刻，苏与臣蹲下身，掬起一捧水，仔细嗅辨，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土腥气和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与活水的清新截然不同。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投向近在咫尺、郁郁葱葱的岐山。山峦静默，但在他的感知中，那一片苍翠之下，那股令人不安的死寂与压抑感，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正当他凝神感应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名太史局的低阶官员气喘吁吁地跑来，面色惊惶，见到苏与臣，连忙躬身禀报：“大人！不好了！方才……方才观测日晷的博士发现，今日晷影……晷影有异！”

　　苏与臣心头一凛：“有何异常？”

　　“按常理，此刻日头偏西，晷影该指向东北，且长度渐增。可……可下官等人反复校验，今日午后至今，宫中日晷之影，竟……竟比推算短了半寸有余！且……且影子的边缘，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官员的声音带着颤抖。日晷计时，关乎礼法天道，出现偏差，非同小可。

　　苏与臣立刻随其赶往设在前殿广场的日晷台。果然，那巨大的石制日晷投下的阴影，与他心中默算的结果确有细微差别，更重要的是，原本该清晰锐利的影子边缘，此刻竟显得有些涣散，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笼罩。

　　他抬头望天，烈日当空，并无云霭遮蔽。这绝非寻常的光学现象！

　　“传令，彻查所有漏刻、日晷，校验星图，核对历法！”苏与臣沉声下令，面色凝重。他心中雪亮，这绝非器械误差或计算失误所能解释。这仁寿宫范围内的时空感，或者说天地气机的运转，正在发生某种难以察觉的扭曲！

　　夜幕降临，苏与臣独自立于观星台，夜风带来山林的湿气，也带来了更多的不安。星象的异常，罗盘的颤动，动物的躁动，陛下的脉象，泉水的异味，乃至日晷的偏差……所有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这条线，一端指向病榻上的皇帝，另一端，则深深没入宫墙之外那片黑暗的岐山之中。

　　那山里，究竟藏着什么？竟能扰动天象，影响地气，甚至干扰到这代表皇权正统的计时之器？

　　山雨未至，而异象已频生。这仁寿宫，已成了一座被无形之力缓缓拖入未知深渊的孤岛。苏与臣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出这所有异常的源头，否则，恐有惊天巨变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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