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蛊惑人心

　　义庄那夜的阴冷尚未从骨缝中完全散去，苏与臣便被迫投入另一场更为棘手、无形无影的战斗——平息那如同瘟疫般在新都工地上迅速蔓延的恐慌与流言。

　　那夜的黑影终究未与他正面冲突。就在苏与臣准备掷出暗器逼其现形的刹那，远处传来了金吾卫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与灯笼火光。黑影如受惊的狸猫，瞬间缩回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再无踪迹。苏与臣未能看清其面目，只隐约觉得那身形步法，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矫捷，绝非寻常毛贼。

　　他未有追击，迅速清理了自己留下的痕迹，悄然离开义庄。黑影的出现，证实了的确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监视，甚至可能意图销毁证据。这让他更加确信，破解“血井咒”的关键，不仅在风水邪术，更在于揪出潜伏在阳光下的“人祸”。

　　然而，对手的攻势比他预想的更快、更毒。次日清晨，当他再次来到龙首原工地时，感受到的不再是前几日的喧嚣热火，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

　　数以万计的工匠民夫并未像往常一样开工，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猜疑。监工和将作监的官吏们声嘶力竭地呵斥驱赶，却收效甚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躁动。

　　“听说了吗？那井里锁着北周皇帝的厉鬼！吸人魂魄，这才死了那么多人！”

　　“何止！那是条成了精的黑龙，杨皇上占了它的窝，它现在要发大水淹了这新城报仇哩！”

　　“昨晚上义庄闹鬼了！有黑影进去扒死人的皮！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这地方根本就是块绝地！当初就不该在这儿建都！触怒了神灵，大家都得死！”

　　各种光怪陆离、添油加醋的谣言，如同毒草般在人群中疯狂滋生。内容核心直指新都选址不祥、触怒前朝鬼神，其煽动性极强，精准地利用了底层民众对未知死亡最原始的恐惧。

　　“苏先生，您可来了！”宇文恺快步迎上来，脸色铁青，眼圈乌黑，显然一夜未眠，“您看看！这……这还如何施工？流言愈演愈烈，已有数百人偷偷逃逸，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激起民变了！”

　　苏与臣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冷静地问道：“流言是从何时、何人开始传起的？可曾抓到源头？”

　　宇文恺颓然摇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几乎同时在各处工棚散开，问谁都说听别人说的，根本查不到第一个开口的人。仿佛……仿佛真有鬼在暗中嚼舌根子！”

　　苏与臣心中冷笑。这绝非鬼魅，而是极高明的惑众手段。对手深谙群体心理，采用多点散发、内容骇人听闻的方式，使得谣言具备了病毒般的传播力，且难以追溯源头。其目的，就是要制造恐慌，瘫痪新都建设，从根本上动摇大隋的立国根基。

　　“宇文大人，恐慌源于未知。堵不如疏，当务之急是安定人心。”苏与臣沉声道，“请立刻召集所有工匠，我有话说。”

　　很快，在监工们的强力驱赶下，数万工匠被勉强聚集在太极殿基址前的一片空地上，人声鼎沸，骚动不安。苏与臣登上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惶恐、麻木或带着敌意的面孔。

　　他并未直接驳斥流言，而是朗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是他修行气息的一种运用：

　　“诸位工友！连日来的异事，诸位惶恐，我苏与臣深知！然，世间之事，有其形，必有其理！井水泛红，非是龙血，乃地下阴湿之处所生之毒蕈所致！死者笑面，非是鬼附，乃是吸入毒蕈之气，致幻而亡！”

　　他言语简洁，直指核心，将复杂的“尸笑蕈”原理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出来。接着，他话锋一转：

　　“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是有奸邪之辈，利用此地旧有之阴湿洞穴，投放毒物，散播谣言，意图阻挠新都建设，毁我大隋万年之基！彼等鼠辈，藏于暗处，视尔等性命如草芥，尔等何其愚钝，竟要为其所利用，自毁生计？！”

　　他刻意将矛头引向具体的“奸邪之辈”，将抽象恐怖的“鬼神”转化为可对抗的“人祸”，并点出工匠们自身的利益（生计）与恐慌的后果（毁基业）直接相关。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和议论，不少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单纯的恐惧开始被思考取代。

　　苏与臣趁热打铁，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罗盘，高高举起：“我苏与臣，忝为太史局丞，掌天文地理，通晓阴阳变化！今日在此立誓，必于三日之内，破此毒蕈，擒拿元凶，还此地朗朗乾坤！若违此誓，犹如此台！”

　　说罢，他并指如剑，暗运内力，猛地向脚下的木台边缘一划！只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硬木栏杆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这一手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在普通工匠眼中，这已是近乎仙术的手段。对苏与臣能力的信任，开始压过对虚无缥缈鬼神的恐惧。

　　“现下，各归各位！监工记录，凡安心做工者，今日工钱加倍！若有再敢妖言惑众、煽动闹事者——”苏与臣目光骤然锐利，如寒冰扫过人群，“以通敌乱国之罪，就地擒拿，送交大理寺严惩不贷！”

　　恩威并施，有理有据，更展现了超凡的能力。工匠们的情绪逐渐被稳住，在监工的催促下，开始陆续返回工作岗位，虽然效率大不如前，但大规模的骚乱总算被暂时压制下去。

　　宇文恺长长舒了口气，擦着冷汗道：“苏老弟，真是多亏了你！只是……三日之期，是否太紧？若三日未能破解……”

　　苏与臣望着逐渐散去的人群，低声道：“宇文大人，缓兵之计罢了。若不给他们一个明确的期望，恐慌顷刻复燃。这三日，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他转向宇文恺，目光深邃，“请大人立刻抽调绝对可靠之人，严密监视工地所有水源、粮草，特别是与那口血井有任何关联的沟渠水道。同时，暗中排查近日所有行为异常、或与外界有不明接触的监工、吏员。那散播谣言之人，定然就在其中！”

　　宇文恺凛然应命。

　　安抚了明面上的人心，苏与臣的心却丝毫未敢放松。他深知，那藏于暗处的对手，一击不成，必有后手。他回到临时值房，摊开图纸，目光再次锁定那复杂的给排水系统。

　　“利用毒蕈……需有培育之所，投放之径。这偌大工地，何处能隐藏这样一个阴湿毒穴？污水最终又汇向何方？”他喃喃自语，手指沿着图上蜿蜒的线条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标注着“前朝废窖”的区域。那里靠近龙首原边缘，地势低洼，且有旧河道痕迹，正是设置这种阴毒机关的绝佳地点！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苏与臣暗中安排在将作监的眼线，也是苏家远亲的年轻书吏苏安，闪身进来，神色紧张地低语：

　　“先生，您让我留意的人……有动静了。那个金石匠元铎，半个时辰前，借口家中有事，向坊正告了假，出了将作监，并未回家，而是……往城西的‘鬼市’方向去了！”

　　苏与臣眼中精光一闪。鬼市，龙蛇混杂，正是进行隐秘交易、传递消息的绝佳场所。元铎在这个敏感时刻突然前往鬼市，绝非偶然。

　　“知道了。继续盯着，但切勿跟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苏与臣吩咐道，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安抚人心是治标，擒贼擒王才是治本。或许，是时候会一会这位“性子孤拐”的金石匠了。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而这一次，苏与臣的目标，是那座隐藏在繁华帝都阴影下的、真正的“蛊惑”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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