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擒鬼影

　　黎明前的太史局值房，烛火通明。苏与臣小心翼翼地将那撮从鬼市带回的暗红色泥土置于白瓷盘中，又取出银刀、药水、显微镜等物，开始了更为精细的查验。

　　泥土散发出浓郁的腥苦气，夹杂着硫磺和硝石的刺鼻味道。在显微镜下，尸笑蕈的孢子密密麻麻，而那细碎的朱砂结晶，在光线照射下闪烁着不祥的红芒。他取来长安周边以及龙首原各处的土样进行比对，发现这撮泥土的成分极为特殊，酸碱性、矿物质含量都与寻常土壤迥异，更像是人为配制而成的“培养土”。

　　“阴寒，含硫硝，以朱砂为引……这绝非天然形成。”苏与臣沉吟道，“培育此等阴毒蕈类，需特定的‘阴穴’。龙首原上，何处能有如此所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庞大的新都营建图纸上，手指沿着排水脉络和标注的废弃区域缓缓移动。最终，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了一个被朱笔圈出的小区域上——前朝废窖区。

　　此地靠近龙首原边缘，地势低洼，曾有前朝皇家冰窖、酒窖等设施，后因战乱废弃，地下结构复杂，多有积水，阴气极重。图纸上标注，此处计划被填平后建造普通官署，目前尚未大规模动工，正是藏匿的绝佳地点。更重要的是，工地的数条主要排水渠，最终都汇经此地，排入城外的漕渠。若在此处培育毒蕈，孢子极易随水流扩散，尤其是逆流而上，污染上游的水源……包括那口血井！

　　“就是这里！”苏与臣眼中闪过笃定的光芒。对手极其狡猾，利用废弃的地下窖藏作为巢穴，又借助自然的水流系统投毒，可谓神不知鬼不觉。那矮壮汉子在鬼市丢弃刻符骨殖的污水渠，恐怕也与这条水系相连，意在加强邪力？

　　事不宜迟。苏与臣并未大张旗鼓，他只秘密召来了几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苏家旁系子弟，以及两位精通堪舆和机关之术的太史局老博士。他简要说明了情况，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此人（指矮壮汉子）在鬼市出现，又丢弃邪物，很可能是负责具体投放毒蕈或维护毒穴之人。他选择子时活动，今夜极有可能再次前往废窖区。”苏与臣布置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随我前往废窖区入口埋伏；另一路，请两位博士带人，沿排水渠逆向探查，寻找具体的毒蕈培育点，但切勿打草惊蛇，发现后立刻回报。”

　　众人领命，借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悄然出发。

　　废窖区位于工地边缘，荒草萋萋，残破的砖石拱券如同巨兽的肋骨，暴露在凄冷的月光下。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气味，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暗红泥土同源的腥气。苏与臣带人潜伏在一处半塌的窖口阴影中，屏息凝神，如同等待猎物的捕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意浸入骨髓。子时将至，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掠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月光下，一个矮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依旧是昨夜鬼市的那副打扮，肩上似乎扛着什么东西，用麻布包裹着，显得颇为沉重。他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四下扫视，径直走向不远处一个被乱草遮掩得更为隐蔽的窖口。

　　“果然来了！”苏与臣心中一动，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做好准备。

　　那矮壮汉子在窖口停下，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俯身似乎要钻进去。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苏与臣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率先扑出！他身法极快，几乎不带起风声，目标直取汉子后颈！与此同时，两侧埋伏的苏家子弟也同时发动，封堵住汉子的退路。

　　那汉子反应竟是奇快！听到身后微响，不及回头，顺势向前一个翻滚，同时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带着一道寒光向后横扫！动作狠辣利落，分明是练家子！

　　苏与臣侧身避过刀锋，并指如剑，疾点汉子手腕穴道。汉子吃痛，短刃险些脱手，却借势一脚踢起地上尘土，试图迷住众人视线，同时身形暴退，想要撞破包围圈。

　　“哪里走！”一名苏家子弟挥刀上前阻拦。汉子竟不闪不避，合身撞入对方怀中，手肘猛击其肋部，趁其吃痛弯腰之际，便要从他头顶翻跃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苏与臣已如影随形般贴了上来，一掌拍向汉子背心。汉子听得脑后风响，只得放弃逃脱，拧身回掌硬接。

　　“砰！”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汉子只觉一股醇厚阴柔的劲力透体而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数步，撞在残破的砖墙上，才勉强站稳，脸上已是一片骇然。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太史局官员，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家功力。

　　就这片刻的耽搁，其余苏家子弟已合围而上，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将他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汉子自知不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突然张口，似乎要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囊！

　　“阻止他！”苏与臣厉喝。

　　离他最近的一名苏家子弟眼疾手快，一拳重重击在汉子腮帮子上。汉子闷哼一声，口水混合着血水喷出，一颗用蜡封住的黑色药丸也随之掉落在地。

　　苏与臣上前，一脚踩碎药丸，冷冷地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汉子：“想死？没那么容易。说，谁指使你的？”

　　汉子咬牙切齿，瞪着苏与臣，一言不发，眼神充满了怨毒。

　　苏与臣不再多问，示意手下将其捆绑结实，并塞住嘴巴。他走到汉子刚才丢弃的那个包裹前，用刀挑开。里面并非刻符腿骨，而是几个用油纸包好的、长满了暗红色菌丝的土块，腥臭扑鼻——正是正在培育的“尸笑蕈”原体！此外，还有一小包朱砂粉和几个形状古怪的陶笛。

　　“人赃并获。”苏与臣面色冰寒。他拿起一个陶笛，凑到嘴边，尝试着吹了一下，发出一种低沉呜咽、类似鬼哭的奇异音调。“看来，井下听到的‘哭声’，以及驱策尸虫的，便是此物了。”

　　这时，负责探查排水渠的两位老博士也匆匆赶来，脸色凝重：“苏大人，果然不出所料！在前方第三处废弃酒窖的地下积水潭中，发现了大量培育此种毒蕈的痕迹，阴寒刺骨，邪气萦绕！且水潭有暗渠与主排水渠相连！”

　　所有线索，在此刻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苏与臣命人严密看守现场和擒获的汉子，自己则仰望即将破晓的天空，心中并无轻松。擒住的只是一个执行者，真正的幕后主脑，那个隐藏在将作监、甚至可能地位更高、精通邪术与人心、牵扯关陇旧怨的黑手，依然潜伏在暗处，如同毒蛇，随时可能发出更致命的一击。

　　而手中这个硬骨头的“鬼影”，又能撬开他的嘴多少呢？审讯，将是下一场更艰巨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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