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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张旧信纸,半个大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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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之上,两军对垒。

  一边是宣府总兵周烈麾下的三万铁骑。

  黑压压一片,连呼吸吐出的白气都连成了一堵墙。

  火炮营的黑洞洞炮口早已调转方向,直指半山腰那处高地。

  另一边,是贺兰山的亲兵卫队。不过两千人,被数万大军围困在中间。

  风停了。

  只有旌旗被卷动的猎猎声响。

  沈十六背着顾长清,一步步走上高坡。

  雷豹提着横刀,护在侧翼,警惕地盯着四周那些神色慌张的叛军。

  距离贺兰山的中军大旗还有五十步。沈十六停下脚步,把顾长清放下。

  顾长清脚刚沾地,晃了两下,勉强站稳。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即便满身泥污狼狈不堪,那股子世家公子的傲气仍在。

  “这场面,够排场。”顾长清扫视一圈。

  “那是自然。”沈十六伸手探入怀中。

  他在那件破损的飞鱼服内衬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卷轴边缘有些磨损,还沾着那晚跳崖时蹭上的血迹,但这并不影响它代表的权威。

  高坡之上,贺兰山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道圣旨。

  “贺兰山!”

  沈十六运气丹田,一声暴喝,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天子密诏在此!”

  “平虏卫指挥使贺兰山,勾结妖道,克扣军饷,私通外敌,构陷忠良!”

  “其罪当诛,九族连坐!”

  沈十六猛地抖开圣旨。那明黄色的绢帛在晨光下刺眼至极。

  “陛下有旨:除首恶贺兰山及其死党外。”

  “其余从者,只要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若敢顽抗,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这一嗓子,喊得极透。

  不仅是上面的亲兵,就连山脚下的宣府大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哗啦。

  一声脆响。

  高地外围,一名年轻的叛军校尉手一抖,长枪落地。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大多数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只是听从将令调动,以为是去剿匪。

  哪里想过要跟着主将造反。“造反”这两个字,太重了。

  没人背得起。

  “都不许动!”贺兰山见状,拔剑砍翻了身边那名丢枪的校尉,血溅了一脸。

  “那是假的!那是伪诏!”

  “沈十六这是在诈降!给我杀!杀了他们赏银千两!”

  没人动。

  平日里对他唯命是从的部下,此刻都在后退。

  周烈在大军阵前挥手。

  “预备——”

  火炮营的引信被点燃,发出嗤嗤的燃烧声。

  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

  终于,大片的兵器落地声响起。外围的一千多名士兵纷纷丢下刀枪,抱头跪在雪地里。

  高地上瞬间空了一大块。只剩下核心圈的三百余人。这些人没有退。

  他们穿着制式的军甲。脖子上却系着白布条,那是“无生道”的信徒标志。

  他们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常规的长矛,而是各式各样的奇门兵器。

  “果然。”顾长清咳嗽着,用帕子捂住嘴。

  “正常的军队会有畏惧之心,但信徒不会。”

  “只要那个神像不倒,他们就会流尽最后一滴血。”

  沈十六没有回头。

  他抽出绣春刀。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

  “那就把神像砍了。”沈十六往前踏了一步。

  这不仅仅是查案。这也不仅仅是平叛。

  这是他等了整整十年的复仇。父亲当年在土木堡含冤而死。

  那个把情报泄露给瓦剌人、导致全军覆没的内鬼,就在眼前。

  “雷豹。”沈十六开口。

  “属下在。”

  “看好顾大人。”

  “大人放心,除非我死,没人能动顾大人一根汗毛。”

  沈十六不再多言。他脚下发力,积雪炸开。

  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接撞进了那三百死士组成的阵列之中。

  杀戮开始。

  沈十六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锦衣卫的杀人技,讲究的是快、准、狠。

  每一刀都奔着要害去,每一刀都带着把对方连人带甲劈开的气势。

  一名死士挥舞链子锤砸来。

  沈十六不闪不避。

  在那铁锤即将砸碎头颅的瞬间,身形诡异地一矮。

  绣春刀自下而上撩起。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整条右臂连同半个肩膀已经飞了出去。

  鲜血喷涌。

  沈十六在血雾中穿行。

  他硬生生在那三百人的战阵中撕开了一条口子。目标只有一个:贺兰山。

  顾长清站在外围,看着那道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身影。

  “这疯子。”顾长清低声骂了一句,手心里全是冷汗。“这打法是在求死吗?”

  沈十六确实没留后路。

  他身上那件单衣很快就被鲜血浸透,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但他没有停。

  只要还能动,只要刀还在手,他就必须往前冲。

  贺兰山站在人群最中央,手里提着一杆沉重的镔铁大枪。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十六,没有恐惧,反而生出一股狠戾。

  “来啊!”

  贺兰山大吼,“沈家的小崽子!”

  “让我看看你学到了你爹几成火候!”

  沈十六此时已经杀穿了内圈。

  最后一名挡路的死士被他一脚踹断了胸骨,倒飞出去。

  “如你所愿。”

  沈十六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冲势,整个人跃起,双手握刀,力劈华山。

  铛!

  一声巨响。

  贺兰山举枪横挡。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的岩石都崩裂开来,双脚陷入泥土半寸。

  “力气不小。”

  贺兰山狞笑,长枪一抖,弹开绣春刀。

  枪尖如毒蛇吐信,直刺沈十六咽喉。

  这枪法极其刁钻,带着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

  沈十六偏头,枪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若是慢上半寸,脑袋已经搬家。

  沈十六不仅没退,反而顺势欺身而上。

  左手成爪,扣住枪杆,右手刀锋横扫贺兰山腰腹。

  “找死!”

  贺兰山撒手弃枪,反手拔出腰间佩剑,挡住了这一刀。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这是纯粹的以命搏命。

  沈十六完全放弃了防守。

  贺兰山一剑刺穿他的左肩,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手一刀削掉了贺兰山的左耳。

  “啊!”贺兰山惨叫,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后退。

  沈十六拔出肩头的剑,血流如注,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

  那双眸子里,除了杀意,空无一物。

  “当年,我爹是不是也是这样?”

  沈十六一步步逼近,“他在前面杀敌,你在后面捅刀子?”

  “兵不厌诈!”贺兰山疼得面容扭曲,“那是政治!”

  “你爹那种榆木脑袋,不懂变通,挡了严首辅的路,他不死谁死!”

  “严首辅。”沈十六重复了这个名字。

  “承认了?”

  “承认又如何?”贺兰山疯狂大笑,“你以为拿着圣旨就能杀我?”

  “你以为周烈能杀我?我背后是严家!是大虞的半壁江山!”

  “杀了我,你和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都要给我陪葬!”

  战场边缘。

  顾长清没有看这场决斗。

  他在找人。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人群中搜索那个白色的身影。

  林霜月。

  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女人。

  按照顾长清的推演,这种局面下。

  林霜月一定会把贺兰山推出来当挡箭牌,自己寻找退路。

  在哪?

  顾长清的视线扫过混乱的战场。

  叛军已经被周烈的骑兵冲散,死的死,降的降。

  突然。

  顾长清注意到了高地背面的一处断崖。

  那里有一根并不显眼的绳索,垂向深不见底的山涧。

  绳索还在微微晃动。

  跑了。

  顾长清盯着那根绳索,握紧了拳头。

  这个女人,果然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她用贺兰山这枚弃子,拖住了沈十六,也拖住了周烈的大军。给自己换取了一线生机。

  “雷豹。”顾长清指了指那个方向。

  “追不上了。”

  雷豹看了一眼地形,摇头,“那下面是暗河。她既然敢走,肯定早就备好了船或者接应。”

  顾长清闭了闭眼。

  “算她狠。”

  高地中央。

  战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贺兰山毕竟年岁已高,再加上失血过多,动作开始迟缓。

  沈十六却越战越勇。

  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种要将这天地劈开的决绝。

  铛!

  又是一次碰撞。

  贺兰山手中的佩剑再也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劈砍,从中断裂。沈十六的绣春刀气势不减。

  噗嗤。

  刀锋入肉。

  那柄雪亮的绣春刀,直接贯穿了贺兰山的胸膛。把他钉在了身后的一棵枯树上。

  贺兰山浑身抽搐,嘴里涌出血沫。但他还没死。他的手死死抓着刀刃,即便手掌被割烂也不松开。

  “咳咳……沈……十六……”贺兰山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张和当年沈将军有七分相似的脸。

  “你……赢不了的……”贺兰山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是命……严阁老……就是命……我们……都只是……棋子……”

  沈十六看着他。

  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血污,冷硬得像是一块千年的寒冰。

  他松开握刀的手。然后,从腰后摸出了那把备用的短匕。

  “我不信命。”沈十六的声音很轻,在寒风中几乎听不见。“我只信我的刀。”

  寒光一闪。

  一颗头颅滚落雪地。

  那双浑浊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似乎在嘲笑这世间的一切。

  世界安静了。

  四周的喊杀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沈十六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空虚。

  结束了?

  不。

  这才刚刚开始。

  顾长清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雷豹想要搀扶沈十六,被顾长清拦住了。

  顾长清走到沈十六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

  沈十六没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全是血,黏糊糊的。“他说是严嵩。”

  沈十六嗓音嘶哑,“亲口说的。”

  “我知道。”顾长清弯腰,在贺兰山的尸体上摸索。

  这种时候,不是感慨的时候。

  作为一名仵作,一名探案者,顾长清很清楚,死人的嘴虽然闭上了。

  但尸体上往往还藏着活人不肯说的秘密。

  他在贺兰山的贴身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个油纸包。

  顾长清拆开。

  里面是一封信。

  信纸已经泛黄,有些年头了。

  显然被主人经常拿出来翻看,折痕处都快断了。

  顾长清展开信纸。

  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傲慢。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

  “欲成大事,必先除绊脚石。”

  “沈某不识时务,当弃之。”

  “事成之后,宣府即为君之封地。”

  “勿念旧情,切记。”

  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私印。

  那印章是一朵造型奇特的青莲。

  而在青莲的中心,隐隐刻着一个小篆的“严”字。

  顾长清的手指在那印章上轻轻摩挲。

  这就是铁证。

  这就是沈十六父亲冤案的源头。也是这次北疆“鬼兵借道”案的根源。

  “沈十六。”顾长清把信递到沈十六面前。

  沈十六接过信。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愤怒。极致的愤怒。

  他死死盯着那个“严”字,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严、嵩。”沈十六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这一刻,原本只是查案的公事,彻底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私仇。

  顾长清看着漫天风雪。

  林霜月跑了。

  贺兰山死了。

  但这并不是结局。

  “我们要回京了。”顾长清轻声说。

  “回去杀人。”沈十六把信揣进怀里,贴着胸口。

  “不。”顾长清转身,看着初升的太阳。

  “是回去下棋。”

  “这盘棋,才刚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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