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显微镜下的帝王心术与八万四千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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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烂了。原本碧波荡漾的皇家水苑,暗红色的湖水粘稠得像浆糊。
数不清的死鱼翻着白肚皮,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
日头正毒,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宇文昊站在汉白玉的围栏边,手里的天子剑剑尖抵着地面,剑身不住地磕碰石砖,发出“哒、哒”的脆响。
没人敢说话。
禁军侍卫退到了十丈开外,几个小太监跪伏在地,额头贴着烫人的地砖,身子抖得像筛糠。
“陛下!这是天谴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打破了死寂。
钦天监监正张道陵披头散发,手里举着龟甲。
跪行几步冲到宇文昊脚边,指着那一池血水,涕泪横流:“太液池乃龙气汇聚之地,如今血水翻涌,鱼虾暴毙,这是上苍震怒,示警大虞国运不稳!”
“必是有妖孽混淆视听,乱了朝纲!”
张道陵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顾长清,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顾长清的鼻尖上。
“十三司自成立以来,京城怪事频发,这就是报应!”
“陛下,请速下罪己诏,斩妖邪,祭苍天,方能平息神怒!”
几个随行的道官也跟着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请陛下下罪己诏!”
宇文昊握剑的手背上暴起几根青筋。
罪己诏。
这是要他这个天子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失德,承认自己是个昏君。
严嵩和魏征那帮文官要是知道了,怕是能在朝堂上把他的脊梁骨戳烂。
“顾长清。”
宇文昊没有回头,声音像是含着沙砾,磨得人耳膜生疼,“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顾长清站在风口。
那股腥臭味直冲脑门,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袖子里的手还攥着那张字条,指甲掐进了肉里。
柳如是在等。
没时间听这老神棍放屁。
顾长清没跪。
他甚至没看皇帝一眼,径直走到岸边,撩起官袍的前摆,蹲了下去。
“顾长清!陛下问话,你敢不回?”
“还敢靠近这不祥之水!”张道陵尖叫起来,“你会把晦气过给陛下的!”
顾长清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粘稠的红水里搅了搅。
举到鼻尖。
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海腥味,混杂着死鱼的腐臭。
不是血。
如果是血,这么大的太液池,得杀多少万人才能染红?
而且血液在水里早就凝固沉淀了,不会悬浮成这种均匀的汤汁状。
“陛下。”
顾长清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这不是神罚。”
他转过身,把沾着红水的帕子扔在张道陵面前。
“是虫灾。”
“放肆!”
张道陵气得胡子乱颤,“满池血水,有目共睹!”
“你竟敢说是虫?哪里来的虫能把太液池染红?你这是欺君!”
宇文昊转过身,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清。
“虫?”
“是。”
顾长清迎着皇帝的视线,“既然是虫,就是活物。”
“既然是活物,就是畜生。监正大人,畜生作乱,杀了便是,何须陛下向老天爷低头?”
宇文昊的瞳孔缩了一下。
杀了便是。
这话顺耳。
“你要怎么证明?”宇文昊手中的剑抬起半寸。
顾长清侧身,对着远处的宫门招了招手。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身布衣、背着工具包的公输班。
公输班这人木讷,进了这杀气腾腾的西苑,也不行礼,也不看皇帝,径直打开箱子,掏出一堆奇形怪状的铜管和水晶片。
咔嚓。咔嚓。
铜管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西苑里格外清晰。
张道陵看傻了眼:“这……这是什么奇技淫巧?要在御前摆弄这些破铜烂铁?”
“闭嘴。”宇文昊冷冷吐出两个字。
张道陵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公输班手很快。
这是他在十三司日夜打磨出来的宝贝——这时代的第一台高倍显微镜。
虽然透镜的打磨还不够完美,还要靠铜镜反射阳光来补光,但这对于没见过微观世界的人来说,足够了。
“水。”公输班闷声说道。
顾长清用一个小瓷勺,从太液池里舀了一勺红水,小心翼翼地滴在一块薄薄的水晶片上,然后盖上另一片。
放置在铜管下方的载物台上。
调整反光铜镜的角度。
阳光被聚焦,穿透那滴红水。
顾长清凑到铜管上方的目镜前,缓缓旋动调节焦距的螺旋杆。
视线里,那一团模糊的红色逐渐清晰,分裂。
无数个椭圆形的红色小点在视野里疯狂游动,像是煮沸的红色米粥。
赤潮。
也就是夜光藻。
水体富营养化后的爆发性繁殖。
顾长清直起腰,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请移步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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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昊将信将疑。
他握紧了剑柄,走到那个古怪的铜管前。
这玩意儿看着就像个西洋人的火铳,却又透着股精巧劲儿。
“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凑近这上面的小孔。”顾长清在一旁指导。
宇文昊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把左眼凑了上去。
一息。
两息。
当啷。
天子剑掉在了地上。
宇文昊猛地直起腰,脸色煞白,连退了三步,指着那个铜管。
“这……这里面……是什么妖魔?!”
他看见了。
那哪里是一滴水?那分明是一个拥挤的修罗场!
无数红色的怪物,长着细长的尾巴,在那小小的圆圈里挤来挤去,吞噬,碰撞,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这就是那一滴水。”
顾长清平静地说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陛下,您看到的,就是太液池变红的真凶。”
“虫……”宇文昊喘着粗气,又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种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比任何奏折、任何谏言都要直观一百倍。
这水里真有东西!
而且是活的!
“此物名为‘赤藻’,平日里肉眼难见,但若是遇上天气炎热,水体肥沃,便会疯狂繁衍,亿万聚集,便成了这漫天血色。”
顾长清指着太液池,“就像米缸里的米象,多了,看着吓人,但说到底……”
他抬起脚,重重地踩死了一只爬上岸的蚂蚁。
“不过是低贱的虫豸。”
“既然是虫,就能杀。”
最后这一句,顾长清加重了语气。
宇文昊眼中的恐惧正在飞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暴戾。
只要不是老天爷要收他的权。
只要不是祖宗要降他的罪。
区区虫子?
“好!好一个格物致知!”
宇文昊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树上的知了都不敢叫了。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天子剑,狠狠地砍向旁边的栏杆。
石屑纷飞。
“这就是那帮废物说的天谴?这就是让朕下罪己诏的理由?”
宇文昊猛地转过身,剑尖指向瘫在地上的张道陵。
张道陵已经看傻了。
他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铜管。
看完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骨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一滴水里,怎么能藏下这么多妖孽?
“陛下……这……这是妖术!是顾长清用的障眼法!”
张道陵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脑袋磕在地上全是血,“水至清则无鱼,怎么可能有虫……”
“拖下去。”
宇文昊不想听废话。
“钦天监监正张道陵,妖言惑众,动摇军心,革职查办,下诏狱。”
两个禁军冲上来,把张道陵拖了下去。
那凄厉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西苑重新安静下来。
“顾长清。”
宇文昊把剑扔给李德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帕子擦手,心情似乎好到了极点,“你这脑子,确实比那帮只会看星星的老东西好用。”
“这池子里的虫,怎么杀?”
“撒石灰,断水源,三日可清。”顾长清回答简练。
“好。”
宇文昊拍了拍顾长清的肩膀,力道很重,“此事交由工部去办。”
“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顾长清撩起袍子,这一次,他跪得很干脆。
膝盖磕在硬石上有声响。
“臣不要金银,不要官爵。”
顾长清抬起头,直视天颜,“臣要五城兵马司,十二个时辰的调兵权。”
宇文昊擦手的动作停住了。
五城兵马司。
那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武装力量,虽然不如禁军精锐,但人数众多,遍布京城九门。
这权力,给一个仵作?
空气又凝固了。
李德海捧着剑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理由。”宇文昊把帕子扔给一旁的李德海。
“这赤藻虽是天灾,但爆发得如此蹊跷,必有人祸。”
顾长清没有提柳如是。
在一个帝王眼里,一个女暗探的命,不值这个价。
他要换个说法。
“有人在太液池投了催生赤藻的‘肥’。能在皇家禁苑动手脚,说明京城防务有大漏洞。”
“这背后的人既然能把太液池染红,就能在京城的水井里投毒。”
“臣要兵权,不是为了私仇,是为了给陛下清扫这京城里的老鼠。”
“若十二个时辰抓不到人,臣提头来见。”
顾长清堵上了脑袋。
宇文昊盯着顾长清看了许久。
“准。”
……
京城东城,聚宝楼顶层。
这里是京城的制高点之一,能俯瞰整个皇宫。
林霜月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她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衣,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道袍,脸上戴着半张银质面具。
窗外没有升起祭天的狼烟。
反而是看到一队队士兵扛着石灰袋子冲进了西苑。
“呵。”
林霜月轻轻笑了一声,手指一松。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果然瞒不住你啊,顾先生。”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
“本来还想看那个昏君哭着下罪己诏的狼狈样,真是可惜。”
她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戴着恶鬼面具,背着一把巨剑。
“要动手杀了他吗?”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嚼铁。
“杀?”
林霜月摇了摇头,“那多没意思。这么好玩的对手,死了就没人陪我对弈了。”
她站起身,推开窗户。
风吹动她的衣摆。
“第一题他解开了。那便开始第二题吧。”
“传令下去,乱葬岗的‘宴席’,可以摆上了。”
“告诉那些纸人,客人在路上了,别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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