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邪典溯源

　　甬道向下，深入仿佛没有尽头。

　　苏清河紧握着嗡鸣不止、凉意刺骨的辟邪木符，另一手扣着锋锐的短锥，每一步都踏在湿滑阴冷的木壁上，发出极其轻微的、被浓稠黑暗与邪气吞噬的“嚓嚓”声。两侧墙壁上，那些以暗红磷光勾勒的“傀影”邪符，随着他的深入，似乎越来越亮，越来越密集，扭曲蠕动的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视野边缘带来令人晕眩的压迫感。空气中那股腥甜腐朽的气味，已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血浆，肺部火烧火燎。

　　青铜罗盘在怀中烫得如同烙铁，针尖疯狂震颤，方向却坚定不移地指向甬道深处。苏清河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约莫下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感觉却像半个时辰），倾斜的甬道终于趋于平缓，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于磷光的、更加稳定的幽绿色光源。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直透灵魂的邪异，正是当夜在“天字仓”祭坛所见、那三根黝黑原木顶端涌出的“血水”所散发的光！

　　苏清河屏住呼吸，将身形紧贴甬道冰冷的壁面，缓缓挪向光源所在。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但经过明显修整扩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不算特别宽广，约莫三四丈见方，高约两丈余。洞顶倒悬着一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钟乳石，投下惨淡迷离的光晕。而洞窟中央的景象，让苏清河瞬间如坠冰窟，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洞窟中央的地面，被整个挖凿成一个巨大的、深约半尺的圆形凹坑。凹坑内，注满了粘稠的、不断冒着细密气泡的暗红色液体——正是那种“血水”！液体表面，浮沉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扭曲的植物根茎、兽骨碎片，以及……几片似乎是人类指甲盖的东西！腥甜到极致的腐臭，便是从这里蒸腾而出，几乎凝成肉眼可见的淡红色血雾。

　　而在血池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以那种黝黑发亮的“阴沉木”雕琢而成的、高约五尺的微型三层祭坛！祭坛形制古拙狰狞，非佛非道，每一层都刻满了比甬道中更加繁复、更加邪异的“傀影”符文，此刻正随着血池的波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幽绿与暗红交织的光芒，仿佛在呼吸！

　　祭坛最顶层，并非供奉神像，而是平放着一本摊开的、颜色暗黄、非皮非帛的古老书册！书页无风自动，缓缓翻动，其上以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诡异文字，正散发出与祭坛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邪光！书册旁边，还放置着几样物品：一个巴掌大小、雕刻成三头六臂恶鬼形象的黑色木印；一个盛着少许暗金色粘稠液体（地髓金浆）的玉碗；以及……三枚用红线穿着、色泽暗淡、却隐隐散发出微弱魂力波动的骨质挂坠——看形状，似乎是人的指节骨！

　　而在祭坛正前方的血池边缘，盘膝坐着一个身披深灰色斗篷、背对甬道的身影——正是袁眇！他低垂着头，双手结成一个怪异的手印，置于膝上，周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红色光晕之中，口中正以极低的、仿佛梦呓般的声调，念诵着晦涩的咒文。随着他的念诵，血池微微荡漾，祭坛光芒明灭，那本邪典的书页也翻动得更快了一些。

　　这里，就是“枢眼”！袁眇邪阵的核心所在！那本邪典，那木印，那指节骨挂坠，还有这血池与祭坛，便是他“移星换斗、夺舍龙躯”禁术的根基！

　　苏清河的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强忍着剧烈的恶心与灵魂层面的强烈不适，目光急速扫视整个洞窟。除了进来的甬道，似乎没有其他出口。袁眇似乎正处于某种深度的冥想或施法状态，并未察觉他的潜入。但洞窟内邪气如此浓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他必须找到那所谓的“命符”或“阵钥”！木老说过，那是破坏或反制的关键！会在哪里？祭坛上？袁眇身上？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祭坛顶层。那本自行翻动的邪典，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但“命符”或“阵钥”，通常不会是这么显眼、正在使用中的主法器。那三枚指节骨挂坠？看起来像是与“主料”匠人生魂相关之物，或许是控制“血髓木傀”的媒介，但未必是总枢。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祭坛第二层靠后的阴影里。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凹槽内，静静躺着一枚约两寸长、通体漆黑、形似梭子、表面刻满细密银纹的物件。那物件毫无光华，在邪典与祭坛的光芒映衬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苏清河怀中的青铜罗盘，在扫过那物件时，针尖猛地一顿，然后剧烈地上下跳动了几下，仿佛在提醒他注意！

　　是它！那种完全内敛、却与整个邪阵气息隐隐相连的感觉，与木老描述的“阵钥”或核心“命符”特征相似！它被放置在祭坛上，却又不在最显眼的使用位置，更像是嵌入阵法、作为枢纽的存在。

　　苏清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夺取那黑色梭子，必然惊动袁眇。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实力，正面抗衡这深不可测的邪术师，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机会，需要制造混乱，或者……需要借助外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辟邪木符。木符仍在嗡鸣，抵御着邪气侵蚀，但光芒已有些黯淡。他又摸了摸怀中几样小工具和那包特制的防潮引火之物。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能同归于尽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能不能……破坏这血池？或者干扰祭坛的运转？哪怕只是瞬间，制造出一丝夺取黑色梭子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血池。池中液体粘稠，似油非油，不断冒泡，温度似乎不低。而洞顶那些发光的钟乳石……他小心地抬头，借着微弱的光源，隐约看到祭坛正上方，洞顶似乎有一处颜色略深、不断有细微水珠渗出的地方，水珠滴落，正好落入血池中央，激起一圈圈微澜。

　　那里或许有地下水源？如果能让更多水流冲击血池，是否能暂时扰乱其中邪力的平衡？他想起父亲笔记中提过，某些邪阵忌惮“活水”冲煞，尤其是未经污染的天然水。

　　可是如何引动？

　　苏清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进来那条甬道的入口上方。那里岩壁似乎有几道较深的天然裂缝。他小心地挪回甬道口，抽出短锥，试探性地在裂缝旁一块松动的岩石上轻轻一撬。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袁眇诵经声掩盖的碎石滚动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脱落，滚进甬道深处。

　　袁眇的诵经声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并未停止，也未回头。

　　苏清河心中一紧，不敢再有大动作。他退回洞窟，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汗水已湿透内衫。时间紧迫，袁眇随时可能结束施法或察觉异常。

　　难道真要硬抢？

　　就在他焦灼万分之际，怀中的青铜罗盘，忽然传来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的、带有某种规律性的悸动！这悸动并非指向邪物，而是隐隐与洞窟某个方向，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苏清河一愣，凝神感应。共鸣的方向，似乎来自洞窟左侧的岩壁，那里有一片被厚厚的暗绿色苔藓覆盖的区域。他心中一动，难道那里另有玄机？是另一条通道？还是隐藏着什么？

　　他看了一眼仍在闭目诵经的袁眇，一咬牙，借着洞窟内交错的光影和钟乳石的掩护，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苔藓区挪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片苔藓生长得异常茂盛肥厚，几乎将岩壁完全遮盖。青铜罗盘的共鸣感更清晰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苔藓。

　　苔藓之下，岩壁并非完整，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极其古旧的刻痕！这些刻痕与“傀影”邪符的扭曲狰狞截然不同，线条更加古朴苍劲，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洗的厚重与……淡淡的悲悯气息。刻痕的内容，似乎是一幅幅简略的叙事壁画，描绘着远古先民与自然、与神秘力量抗争的场景，其中也有祭祀，但风格更加原始粗犷，而非眼前的邪恶。

　　而在这些古刻痕的中央，有一处尺许见方的区域，岩石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呈灰白色，质地也更为细腻，上面以更加古老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体，刻着一篇简短的铭文。铭文旁，还有一个浅浅的、手掌形状的凹槽。

　　苏清河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先民遗迹？还是更早的、与此地相关的封印或记载？青铜罗盘乃前代钦天监正遗物，能与这古刻产生共鸣，说明此地渊源极深，或许远在袁眇布阵之前！

　　他来不及细看全部壁画，目光迅速锁定那篇灰白岩石上的铭文。字迹古奥，他连蒙带猜，结合父亲笔记中关于古文字的零星记载，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些关键语句：

　　“……地脉有眼，聚阴凝煞……古巫镇之，以血为契，然力有未逮，邪祟暗生……后辈若至，需以浩然之气 ，贯灵犀之掌 ，破伪契 ，复清明 ……慎之，慎之……”

　　“地脉有眼”——指的就是这处天然阴煞汇聚点（血池位置）？

　　“古巫镇之，以血为契”——说明很早以前就有巫师（或许就是“傀影”先民中守正一脉？）尝试以某种“血契”仪式镇压此地的阴煞，但未能彻底成功（“力有未逮，邪祟暗生”）。

　　“后辈若至，需以浩然之气，贯灵犀之掌，破伪契，复清明……”——这是留给后来者的提示和破解之法！需要以“浩然之气”（或许指正直刚烈的心志与能量？）灌注于“灵犀之掌”（很可能就是那个手掌凹槽！），来破除后来者（袁眇）在此基础上建立的“伪契”（邪恶的血池祭坛），恢复此地的“清明”！

　　苏清河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袁眇并非凭空创造此邪阵，而是利用了这处远古遗存的、未被完全镇压的“地脉阴眼”，在此基础之上，以更加邪恶血腥的“伪契”（眼前这套）强行激发、扭曲、控制了此地的力量，为其“移星换斗”的禁术服务！木老一脉的先祖，或许就是铭文中所指的“古巫”！

　　破解的关键，就在这手掌凹槽！需要“浩然之气”……他身负家学，读过圣贤书，胸中有为父正名、揭露阴谋、挽救无辜的悲愤与正气，这算不算“浩然之气”？更重要的是，他怀有父亲传承的青铜罗盘，此物能感应天地正气，或许能作为媒介？

　　没有时间犹豫了！袁眇的诵经声似乎开始变得高亢急促，祭坛光芒大盛，血池翻涌加剧，那本邪典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仪式恐怕已到了关键时刻！

　　苏清河一咬牙，将辟邪木符紧紧贴在胸口，右手握住怀中滚烫的青铜罗盘，然后将自己的左掌，毅然按入了那个冰凉的手掌凹槽之中！

　　就在手掌与凹槽严丝合缝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古老力量，顺着他的手臂轰然涌入！这力量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沉重、肃穆、涤荡一切污浊的冰冷清明之感！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青铜罗盘光芒大放，清越的嗡鸣声瞬间压过了洞窟内所有的邪异声响！罗盘上的指针不再狂颤，而是笔直地指向苍穹（洞顶），一股堂皇正大、却又与这古老地脉力量隐隐相合的气息，自罗盘爆发，顺着他手臂，与那涌入的古老力量汇合，一同冲向掌心！

　　“呃啊——！”苏清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只觉得左掌仿佛要被撕裂、又被重塑，冰冷与灼热交织，正气与古老之力奔涌！

　　洞窟中央，异变陡生！

　　那原本平稳运转的祭坛，光芒骤然一乱！血池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冒起大股大股带着恶臭的黑烟！摊开的邪典猛地合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袁眇的诵经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身，斗篷下露出一张苍白、消瘦、布满诡异黑色纹路、此刻写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的脸！一双眼睛，闪烁着骇人的绿芒，死死盯住了苏清河所在的方向！

　　“何人胆敢破我法坛？！”袁眇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雷霆般的暴怒，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朝着苏清河疾扑而来！枯瘦如鸟爪的右手抬起，指尖缭绕着浓稠如墨的邪气，直抓苏清河面门！

　　苏清河左掌还被吸附在凹槽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一击袭来！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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