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辰谜团

　　袁眇那缠绕着浓稠邪气、枯瘦如鸟爪的右手，挟带着刺骨阴风与腥臭，已然触及苏清河的面门！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可辨。

　　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整个洞窟，猛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寻常的摇晃，而是仿佛地脉深处有什么古老而庞大的东西被彻底惊醒、发出愤怒咆哮！苏清河左掌嵌入的凹槽四周，那些灰白色的古巫刻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正午烈日般的炽白光芒！光芒凝聚成一道厚实的、近乎实质的光壁，堪堪挡在了苏清河与袁眇之间！

　　“嗤——！”

　　袁眇的邪气鬼爪狠狠抓在光壁之上，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刺耳声响！黑气与白光激烈碰撞、湮灭，光壁剧烈荡漾，显出道道裂纹，但终究未被洞穿！狂暴的反震之力，将袁眇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斗篷翻飞，露出其下那张因惊怒而完全扭曲的苍白面孔，眼中绿芒爆闪。

　　“古巫封禁？！怎么可能还残留如此力量？！”袁眇尖厉的嘶吼在震动的洞窟中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

　　苏清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气血翻腾，左掌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涌入体内的古老力量与罗盘正气此刻如同脱缰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但他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光壁阻挡了袁眇，也因能量对冲而变得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

　　他强忍剧痛，猛地将左掌从光芒大盛的凹槽中拔出！就在手掌脱离的瞬间，凹槽底部那块灰白岩石“咔嚓”一声，碎裂开一道缝隙，一枚鸡蛋大小、通体晶莹温润、散发着淡淡月白光华的椭圆形白玉佩，竟从中弹射而出，落入苏清河掌心！

　　玉佩入手微温，触感非金非石，表面天然生成云水般的玄奥纹路，中间隐隐有一个古朴的“镇”字虚影一闪而逝。一股清心宁神、中正平和的暖流顺着手臂流入心田，瞬间抚平了体内狂暴乱窜的气息，连灵魂都仿佛被涤荡了一遍，对周遭邪气的恶心感大减。

　　古巫信物？！

　　苏清河来不及细看，一把将玉佩塞入怀中，与青铜罗盘、辟邪木符放在一处。三者相遇，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相互间的气息似乎隐隐交融、增强，共同构筑起一层更稳固的防护，将侵袭的邪气再度逼退些许。

　　“小贼！安敢窃取圣物！留下！”袁眇眼见玉佩被夺，更是暴怒欲狂，尖啸一声，双手急速变幻法诀，周身邪气汹涌，竟在身前凝聚出数只漆黑如墨、獠牙毕露的鬼首，嘶吼着再次扑向已显裂痕的光壁！同时，他左手朝那祭坛一招，祭坛上那本合拢的邪典“哗啦”一声自行飞起，悬于其头顶，书页无风自动，散发出更强的邪光，加持鬼首！

　　光壁剧烈闪烁，裂纹蔓延，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苏清河目光急扫，必须立刻脱身！来时的甬道在袁眇身后侧，已被封锁。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洞窟另一侧，那片他之前发现古巫刻痕的岩壁下方！那里因剧烈的震动，竟坍塌出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暗裂缝！裂缝中，有微弱的气流涌出，带着泥土与湿气，说明很可能通向外界！

　　就是那里！

　　他毫不迟疑，在光壁破碎、鬼首嘶鸣着扑来的前一瞬，将全身力气灌注双腿，猛地朝着那道裂缝扑去！怀中的辟邪木符与古巫玉佩同时爆发出光芒，暂时逼退了最先扑至的两只鬼首的邪气。

　　“哪里走！”袁眇厉喝，一道凝练如箭的漆黑邪气后发先至，直射苏清河后心！

　　苏清河感到背后寒意刺骨，生死关头，潜力爆发，身体在空中硬生生扭过半尺！

　　“噗！”

　　邪气箭擦着他的左肩掠过，带走一片皮肉，鲜血飞溅！钻心的剧痛传来，但他也借着这股冲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精准地撞入了那道狭窄的岩壁裂缝！

　　“轰——！”

　　身后传来光壁彻底破碎的巨响，以及袁眇气急败坏的尖啸和鬼首撞在岩壁上的沉闷撞击声。但裂缝过于狭窄，袁眇本体与那些邪气鬼首一时无法挤入。

　　苏清河顾不上肩头火辣辣的疼痛，咬紧牙关，在这黑暗、逼仄、充满碎石的裂缝中，手脚并用，拼命向前爬行。身后，袁眇的怒吼与邪气冲击岩壁的闷响不断传来，碎石簌簌落下，仿佛整个裂缝随时会坍塌将他活埋。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天光，还有哗哗的水声！裂缝尽头，是一处被茂密水草和芦苇遮掩的洛水岸边孔洞！他奋力钻出，重新呼吸到带着水腥气的、却无比清新的空气，恍如隔世。

　　此刻天色已近黎明，暴雨不知何时已停，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浑身污泥血污，左肩伤口深可见骨，流淌着暗红色、微微发黑的血液，显然那邪气箭带有阴毒。他撕下衣襟，用随身携带的、木老所赠的止血消炎药粉（掺杂了微量破邪药物）草草包扎，又含了一片提神参片，强打精神。

　　不能停留！袁眇随时可能从其他路径追出，或通知宇文恺、李书办等人沿河搜捕！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此处应是洛水下游，距离将作监船坞已有数里之遥。他忍着伤痛与疲惫，沿着荒芜的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游跋涉，专挑芦苇荡、灌木丛等隐蔽处穿行。直到天色大亮，确认暂时安全，才在一处废弃的渔船残骸下暂作喘息。

　　必须立刻处理肩头的邪气之伤，否则后患无穷。他取出古巫玉佩，尝试着将其贴在伤口附近。玉佩微光流转，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渗入伤口，那灼烧般的阴毒痛楚竟真的减轻了几分，流血也渐止。果然是克制邪气的宝物！

　　稍稍恢复体力，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检视此番冒死潜入的收获。最重要的，自然是那枚古巫玉佩和怀中几样物品的共鸣。他将玉佩、青铜罗盘、辟邪木符一并取出，置于掌心。

　　三者靠近，共鸣更清晰。玉佩的温润白光、罗盘的清冽青光、木符的沉静乌光，交织成一层淡淡的光晕，将他笼罩。他感到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对周围气息的感知也敏锐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青铜罗盘上时，罗盘中心天池的水面，竟隐隐浮现出几行极其淡薄的、与那邪典上类似的暗红色字迹虚影！但内容却并非邪咒，而像是某种被罗盘强行摄取、解析的邪阵关键信息！

　　是了！罗盘在他触发古巫封印、接触邪阵核心时剧烈反应，不仅与地脉共鸣，很可能也被动记录或“拓印”了部分邪阵的运转规律与核心数据！这真是意外之喜！

　　苏清河凝神细辨那些浮动的字迹虚影。字迹残缺不全，且不断变幻，但结合他之前在洞窟中惊鸿一瞥看到的邪典内容、祭坛布置，以及那三枚指节骨挂坠给他的感觉，一段段破碎的信息，开始在他脑中拼凑、解读。

　　最关键的一段浮现：

　　“……移星换斗，需立三才之基。天枢、地轴、人极，各需 至阳、至阴、中和 之生魂主之。魂之契合，首重 生辰八字 ，需暗合 三元九运 、 二十八宿 临照之机，尤以 年柱纳音 与 地脉阴眼五行 相生相化为要……天枢主魂，生辰需 甲子、丙寅、戊辰、庚午、壬申 等阳干阳支，纳音属金、火为佳；地轴主魂，需 乙丑、丁卯、己巳、辛未、癸酉 等阴干阴支，纳音属水、木为优；人极主魂，需 干湿调和、阴阳平衡 之特殊八字，纳音属土，以承上启下……”

　　“三魂既立，辅以 四柱相生、六合三合 之‘辅料’生魂若干，布于龙舟相应 关窍 ，如臂使指，阵乃可成……”

　　苏清河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这便是“生辰谜团”的谜底！袁眇筛选“主料”匠人，绝非随意，而是有着极其严苛、复杂的八字命理要求！三个“主料”，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需要特定阴阳属性、纳音五行的生辰八字！而那些“辅料”，也需与“主料”或阵法节点形成命理上的“生合”关系！

　　难怪曹骏会发现名册对不上！宇文恺一党定然是假借征发匠役之名，暗中筛选符合八字要求之人，无论其是否真有技艺！那些“多出来”的匠额，领的工食恐怕就是用来圈养、控制这些“特殊材料”！而“安神散”之类的药物，便是用来使他们陷入“活死人”状态，方便进行邪术熔炼！

　　龙骨合拢时消失的三个工匠，正是符合“天、地、人”要求的“主料”！他们的生魂此刻正在“龙脊”之中，承受着成为“天枢”、“地轴”、“人极”三才怨灵的永世折磨！而那些失踪的工匠，恐怕就是已被炼成“辅料”，封入了龙舟其他关键节点！

　　罗盘浮现的信息还在继续，出现了几组具体的生辰八字推算示例与星宿对应图表，虽然残缺，但苏清河凭借家学渊源与父亲笔记的积累，勉强能看懂大概。他越看越是心寒，因为这推算不仅涉及个人命理，竟还隐隐与当前天象（大业元年特定星宿位置）、洛阳地脉走向，乃至龙舟本身象征的“伪龙”气运勾连在一起！这是一个以活人生辰为引，以地脉天星为凭，以龙舟国器为媒的、庞大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邪恶命理风水大阵！

　　“夺舍龙躯”……原来是这个意思！不仅要窃取国运象征，还要以无数特定生辰者的生魂为“零件”，构建一个与天地星辰运转隐隐相合的、受操控的“活体邪阵”！

　　苏清河猛地想起怀中那三枚得自祭坛的指节骨挂坠（他趁乱抓取了一枚）。将其取出，与罗盘信息对照。挂坠色泽暗淡，却残留着原主的微弱气息与命理印记。他尝试以罗盘感应，辅以刚刚理解的部分邪阵知识，竟勉强能辨析出，这枚指节骨原主的生辰八字，赫然符合“人极主魂”的“干湿调和、阴阳平衡、纳音属土”之特殊要求！而另外两枚的气息，隐约指向“天枢”与“地轴”！

　　这不仅是控制媒介，更是邪阵核心“三魂”的生辰凭证！是袁眇操控、感应“三魂”状态的关键！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感知时，指节骨挂坠突然微微一烫，一股阴冷、怨毒、充满不甘的微弱意念，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脑海！刹那间，他仿佛听到了无数混杂的、充满极端痛苦的哀嚎与嘶吼，看到了扭曲的黑暗、翻涌的血池、以及……一根巨大无比的、正在渗血的黝黑木心中，三个被锁链般符文死死缠绕、不断被熔炼的模糊人影！

　　是那三个“主料”匠人残存的意识碎片！他们正在承受无法形容的折磨！

　　“啊——！”苏清河闷哼一声，猛地将指节骨挂坠甩开，额角渗出冷汗，脸色苍白。仅仅是接触残留的意念碎片，就让他神魂震荡，几乎失守。那三个匠人所承受的，简直是炼狱！

　　他喘息片刻，将挂坠以符纸包裹，小心收好。这是铁证，也是了解邪阵状态的可能途径，但绝不可轻易接触。

　　此刻，天色已大亮。苏清河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返回将作监。失踪一夜，尤其是带着肩伤，必然引起怀疑。他需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并设法处理掉身上可能残留的、来自“枢眼”洞窟的邪气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洛水对岸，将作监方向那庞大的船坞轮廓。阳光照耀下，那艘龙舟熠熠生辉，华丽庄严。然而在他眼中，那却是一座正在缓慢呼吸、等待着吞噬更多生魂的、活着的坟墓。

　　生辰谜团已解，但更大的阴影笼罩心头。袁眇和宇文恺，仅仅是为了控制龙舟、影响国运吗？那三个特定八字、对应“天、地、人”三才的“主料”……是否还有更深层的象征意义？他们想用这“三才之基”，去“契合”或“影响”什么？

　　苏清河想起父亲笔记中，关于某些篡逆邪术，需以特定命格者为祭，去“冲克”或“替代”目标命格的记载。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他必须尽快将所知的一切，以最稳妥的方式记录下来，并找到值得托付的途径。木老提到的“陈记香烛铺”……也许，是时候考虑这个“万不得已”的联络方式了。

　　然而，在此之前，他首先要面对的，是赵文谦、吴主事，尤其是那条毒蛇——李书办的盘问。昨夜船坞方向发生异动（古巫封印触发），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苏清河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将伤口掩盖得更好，深吸一口气，朝着将作监的方向，步履沉重却又坚定地走去。

　　背后，洛水汤汤，仿佛流淌着无数未尽的血色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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