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舟腹暗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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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地穴密会归来,苏清河的心境已然不同。木老透露的骇人内幕,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之余,也让他看清了脚下这片浑水的真正深度与流向。“枢眼”、“命符”、“移星换斗”……这些字眼背后所代表的,是远超个人恩怨、甚至远超单一工程腐败的、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逆谋。而木老的存在与馈赠,则像黑暗甬道尽头的一点微光,虽不足以照亮全部前路,却给了他继续摸索下去的勇气与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然而,希望往往与危险并存。木老警告犹在耳畔,李书办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也时刻提醒着苏清河,自己已身处猎手的视野中心。接下来寻找“枢眼”的行动,必须更加缜密、迅捷,且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牵连木老或其背后残存脉络的痕迹。

  首要之务,是如何名正言顺、又不引人怀疑地接近龙舟,尤其是其最为核心隐秘的舵室区域。自龙骨合拢、三名工匠“消失”事件后,整个船坞的戒备等级骤然提升。不仅外围甲士巡逻加倍,船坞内部,尤其是接近“龙脊”主龙骨与舵室基座的区域,更是被划为“禁区”,非有宇文恺或赵文谦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立斩。寻常工匠、吏员,皆被驱赶至外围作业。

  苏清河苦苦思索。直接硬闯无异自杀,伪造手令风险更高且难以实现。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不易被拒绝的理由。机会,隐藏在吴主事前几日指派他“重点核验”的那堆账目之中。

  经过几日不眠不休的梳理,苏清河从浩如烟海的记录中发现了一处“漏洞”。在“龙脊柏”及其相关配料的出库记录中,有一批用于“舵室基座防潮、防腐特殊处理”的药料(包括大量石灰、雄黄、辰砂及数种标注模糊的“秘制药粉”),其领取数量、经手人签押俱全,但在对应的、应记录其具体使用部位、用量的“工料实耗册”中,却无任何记载!仿佛这批药料领出后,便凭空蒸发,或未被使用。

  这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作为负责核验账实相符的掌事,他发现如此明显的“账实不符”,要求亲赴现场查验“药料实际使用情况”与“舵室基座施工进度、质量”,乃是职责所在,名正言顺。即便对方推诿,他也能以“账目不清,无法交差,恐误大工”为由,将压力部分转嫁给负责记录的相关吏员与匠头,迫使上层至少给出一个“说法”,或允许他在一定限制下进行“核实”。

  他将这个发现,连同几处其他不甚紧要的账目疑点,整理成一份措辞严谨、只陈述事实、不带主观猜测的“核验呈文”,呈报给了吴主事。果然,吴主事看到“舵室基座”、“药料账实不符”等字样时,眼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脸色变幻不定。他显然知晓其中干系重大,更清楚苏清河此举是“依法办事”,难以直接驳回。

  “此事……涉及工事核心,非比寻常。”吴主事沉吟半晌,将呈文压在案头,“本官需禀明赵副监,乃至宇文大监,方可定夺。你且回去,继续核验其他账目,勿要外传。”

  苏清河躬身应诺,退了出去。他心知,吴主事不敢擅专,必然上报。而赵文谦与宇文恺会如何反应?是断然拒绝,还是将计就计,允许他进入查看,实则暗中监视,甚至设下陷阱?

  他耐心等待了两日。这两日,他如常点卯、核账,甚至对同僚间愈发炽烈的“活俑”流言也表现出适度的好奇与一丝“官方人员”应有的斥责,扮演着一个尽职却也有些被流言困扰的普通书吏。暗中,他则利用夜间,在无人处反复练习木老所授的、激活“辟邪木符”基础感应的简单法诀,并尝试以药粉增强短锥锋刃的破邪特性(根据父亲笔记中的粗浅记载),做着最坏的准备。

  第三日午后,吴主事终于将他唤去。赵文谦竟也在场,面色沉肃,看不出喜怒。

  “苏掌事,你呈报的账目疑点,本官已查阅。”赵文谦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盯着苏清河,“你做事倒是仔细。舵室基座所用特殊药料,乃宇文大监亲自督办的秘法工艺,具体用法、用量,自有章程,非寻常工料记录可比。账目看似不谐,实则有因。”

  果然推到了“秘法工艺”上。苏清河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与一丝为难:“原来如此。是下官愚钝,未明上官深意。只是……账册规程如此,若无相应记录说明,将来御史核查,或宫内大珰巡视问起,下官……恐难应对。不知可否请上官赐下一纸说明,或允下官至舵室基座外围,略作观瞻,知晓药料确已用于该处,下官也好在账册旁加注备案,以免后患?”

  他这番话,将自己放在了“怕担责任、循规蹈矩”的位置,合情合理。要求也降格为“外围观瞻”和“一纸说明”,给对方留足了余地。

  赵文谦与吴主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片刻,赵文谦缓缓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既是为公事考量,本官便破例一次。明日午时,你可随本官前往船坞,于舵室区域外围指定位置,查验基座外围药料施用痕迹。但需谨记,只可远观,不得靠近,更不得触碰任何物件!查验完毕,即刻离开,不得滞留。所需说明文书,查验后本官自会令人开具与你。可能做到?”

  “下官谨遵副监之命!绝不敢有违!”苏清河连忙躬身,语气感激。

  “嗯。”赵文谦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记住你说的话。明日午时,船坞外候着。”

  机会来了!虽然限制极多,但只要能进入船坞,接近舵室区域,哪怕只是外围,他也有机会观察环境,寻找可能潜入真正“枢眼”所在的路径。赵文谦的“亲自陪同”和严格限制,也在预料之中,既是监视,也是警告。

  次日午时,天色阴郁,闷热无风。苏清河提前来到船坞外指定的候见点。不多时,赵文谦在一队亲随甲士的护卫下到来,脸色比天色更沉。他没有多言,只一挥手,便当先向守卫森严的船坞大门走去。

  经过严格勘验,一行人进入船坞。巨大的棚顶下,那艘已初具规模的龙舟静静矗立,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与往日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同,今日船坞内工匠稀少,且大多远离核心区域,只在远处进行着一些部件的打磨、组装。一种刻意维持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工棚。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木材、漆料、铁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腐朽的气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苏清河怀中的辟邪木符传来清晰的凉意,而藏在更内层衣物下的青铜罗盘,则发出持续的、低沉的悸动。

  赵文谦引着苏清河,沿着搭建好的、供匠人行走的木质栈桥,朝着龙舟中后部——舵室所在位置走去。栈桥两侧,不时有目光阴冷的甲士驻守,警惕地扫视着他们。

  越来越近了。苏清河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舵室基座,以黝黑发亮的阴沉木构筑,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到拼接缝隙,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隐隐倒映着棚顶的天光与人影。基座与上方刚刚开始搭建的舵室木构连接处,果然能看到一些暗红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涂抹痕迹,以及洒落的灰白色、暗黄色粉末,应是石灰、雄黄等物。这便是赵文谦允许他“查验”的“药料施用痕迹”了。

  “看清楚了?”赵文谦在一旁冷冷道,“秘制药料,便是如此施用,以防潮防腐。你可近前数步观瞧,但不得越此白线。”他指了指栈桥边缘划出的一道刺目的白灰线。

  苏清河依言上前两步,停在白线后,装模作样地仔细打量那些痕迹,心中却飞速观察着周围环境。基座紧贴着巨大的船体龙骨,下方是幽深的、用来支撑龙舟的船台支架空间,光线难以企及,一片黑暗。而在基座侧面,靠近船体的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他似乎看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垂直的缝隙,宽不逾指,若非刻意在特定角度观察,绝难发现。

  那里……会不会有门?

  他正凝神细看,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仿佛无数细沙流淌,又似窃窃私语的诡异声响,隐隐从舵室基座方向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外部,倒像是从基座内部、或更下方的船台深处渗出!与此同时,怀中的辟邪木符凉意骤增,青铜罗盘的悸动也猛地加剧了一瞬!

  是“枢眼”在运转?还是里面的“东西”在躁动?

  苏清河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只适时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对“秘法工艺”的敬畏与好奇,又看了几眼,便后退一步,对赵文谦拱手道:“副监,下官看清楚了。药料施用确在此处,痕迹分明。下官这便回去,静候说明文书。”

  赵文谦似乎对苏清河“识相”的快速结束查验颇为满意,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回去吧。记住,今日所见,不得与任何人提及。”说罢,转身示意离开。

  退出船坞的过程顺利。回到百工所,吴主事果然丢给他一份盖了赵文谦私印的简要说明,内容无非是“秘法工艺,账实相符,特此说明”云云。苏清河恭敬接过,心中却已无暇计较这份敷衍的文书。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基座侧面的垂直缝隙、那诡异的“流沙私语”声、罗盘与木符的异常反应……以及,更重要的一点——赵文谦虽然亲自监视,但似乎并未特别留意基座下方那片幽暗的船台支架空间。或许,在他们看来,那里只是毫无价值的支撑结构,真正的秘密都藏在基座内部或上方。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既然明面无法进入,那就从下方,从那些错综复杂的船台支架之间,或许能找到通往基座内部或“枢眼”所在的隐秘路径!但船坞日夜有甲士巡逻,下方空间黑暗狭窄,如何潜入而不被发现?

  他想到了天气。近来闷热异常,午后常有雷雨。或许,可以等待一场足够大的雷雨,利用风雨声、雷声掩盖行动声响,利用昏暗的天色与混乱的视野作为掩护。

  接下来的几日,苏清河一边如常处理公务,一边密切关注着天象与船坞守卫的换防规律。他通过观察发现,船坞夜间守卫虽严,但重点在于出入口与龙舟上层,对于下方船台区域的巡逻相对稀疏,且每逢子时与寅时之交,会有一盏茶左右的换防空隙。而天气,也如他所料,在闷热积蓄了数日后,终于呈现出暴雨将至的迹象。

  机会,就在今夜。

  是夜,亥时末,天际开始隐隐传来闷雷之声,云层低垂,星月无光。苏清河和衣躺在铺上,静待时机。怀中的辟邪木符与青铜罗盘,都传来不安的悸动,仿佛在应和着天象的异变。

  子时将至,狂风骤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啪砸落。很快,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雷声隆隆,电光不时撕裂夜空。

  就是现在!苏清河悄然起身,换上深色短打,脸上涂抹灶灰,将辟邪木符贴身悬挂,短锥插在腰后,又将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特制防潮引火之物和几样小工具塞入怀中。他轻轻拨开门后的预警机括,推开后窗,如同游鱼般滑入瓢泼大雨之中。

  风雨雷电成了最好的掩护。他熟稔地避开几队被暴雨打得晕头转向、只想找地方躲雨的巡夜兵丁,借着雷电的刹那光芒辨认路径,有惊无险地再次来到船坞外围。

  船坞大门紧闭,守卫缩在门房内。苏清河没有尝试从这里进入,而是绕到船坞侧面,一处靠近洛水、因雨水冲刷而略显松软的排水沟渠旁。沟渠直通船坞下方,用以排除船台积水,入口有铁栅栏封堵。但苏清河早已观察过,铁栅栏因常年水汽侵蚀,底部有几根栏杆已然锈蚀松动。

  他俯身潜入浑浊的渠水,忍受着刺鼻的气味,摸索到栅栏底部,运足力气,将其中两根锈蚀最严重的栏杆缓缓扭弯,形成一个可容他侧身钻过的缺口。暴雨导致渠水上涨,反而掩护了他的动作。

  钻过栅栏,进入船坞下方。这里一片漆黑,只有高处船坞缝隙漏下的微弱天光,以及偶尔闪电划过时瞬间照亮的一片巨大、嶙峋、如同巨兽肋骨般的船台木架。脚下是及踝的积水,混杂着木屑、淤泥,气味难闻。头顶上方不远处,便是龙舟那庞大而黑暗的船底阴影,压迫感十足。

  苏清河定了定神,回忆着白日观察的方位,朝着舵室基座的大致方向,在迷宫般的木架间小心穿行。木架粗大潮湿,攀爬需格外谨慎。怀中的辟邪木符持续散发着凉意,青铜罗盘的悸动越来越明显,指针死死指向斜前方上方——正是舵室基座的方向!

  随着靠近,那诡异的“流沙私语”声再次隐约传来,在风雨雷声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无数怨魂在低声啜泣、哀嚎。空气中那股腥甜腐朽的气味也浓烈到令人作呕。

  终于,他来到了舵室基座的正下方。抬头望去,巨大的阴沉木基座如同倒悬的山岳,压在上方。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苏清河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基座侧面,那处他白日发现的垂直缝隙!

  缝隙在下方看更加清晰,约有两指宽,笔直向下,延伸入基座与船体龙骨结合的阴影深处。他凑近仔细观察,缝隙边缘极为整齐,绝非自然开裂,更像是……一道隐蔽的门缝!而在缝隙底部,接近水面之处,他隐约看到几个极其细微的、被水光折射出的凸点。

  是机关枢纽!

  他压抑住狂跳的心,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着浸油绒布的铜钩,又取出一根纤细的钢探针。就着又一次闪电的余光,他将探针小心伸入缝隙,沿着边缘细细探查,感受内部的构造。同时,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几个水下的凸点,尝试着以不同的顺序、力度按压、旋转。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雷雨声完全掩盖的机括响动从基座内部传来!紧接着,那道垂直缝隙,从中部缓缓向两侧裂开一道更宽的口子,露出后面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浓郁、令人窒息的腥甜邪气,扑面而来!

  暗门!找到了!

  苏清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尽管气味令人作呕),将辟邪木符握在手中,短锥出鞘,侧身从那道刚刚开启、仅容一人勉强挤入的狭窄门缝中,钻了进去。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密室,而是一条倾斜向下、以同样黝黑发亮的阴沉木构筑的狭窄甬道!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行,四壁光滑,刻满了与废料场廊柱上类似的、但更加繁复狰狞的“傀影”邪符!符文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磷光,如同无数只诡异的眼睛,在凝视着闯入者。

  怀中的青铜罗盘,瞬间变得滚烫!针尖狂颤,几乎要跳出天池!辟邪木符也发出尖锐的嗡鸣,凉意刺骨,显然在竭力对抗着周围浓烈到极致的邪气!

  苏清河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这条隐藏于舵室基座之下、倾斜深入地下的诡异甬道,恐怕就是通往袁眇“移星换斗”邪阵真正核心——“枢眼”所在的路径!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道正在缓缓自动闭合的暗门缝隙,咬了咬牙,握紧木符与短锥,朝着甬道深处,那片被暗红邪光与无尽黑暗吞噬的未知,一步步,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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