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阵眼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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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官的手法不算轻柔,烈酒清洗伤口带来的灼痛,让苏清河几度险些昏厥。左肩旧创迸裂,深可见骨,边缘皮肉泛着不祥的暗红,残留的阴毒邪气如附骨之疽,与古巫玉佩持续散发的温润之力在肌理间无声对抗、消磨。肋骨断了两根,脏腑震荡,内息紊乱。全身上下,擦伤、淤青、骨裂,大大小小十余处。医官一面处理,一面啧啧摇头,看向苏清河的眼神混杂着怜悯与深藏的恐惧——能将人伤成这般的,绝非寻常贼寇。苏清河被安置在内匠所深处一间独立的小院厢房内。说是“静养”,实则与软禁无异。院外有甲士轮班值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除医官与送饭的哑仆,任何人不得接近。他被严令卧床,不得随意起身,更不得出院门半步。
宇文恺那夜“严密封锁消息”的命令似乎得到了严格执行。内匠所内外,一切如常,至少表面如此。核验署的公务自然无人再派给他,郑主事甚至未曾露面探视。只有那哑仆每日三次,沉默地送来清淡的饮食与汤药,放下即走,目不斜视。
但苏清河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化作旋涡。
养伤的头两日,他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与半昏迷中度过。古巫玉佩持续散发着温养之力,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他的躯体,净化着邪气。青铜罗盘与辟邪木符静静躺在枕边,不再有剧烈反应,却隐隐与他心神相连,仿佛也在休养生息。偶尔清醒时,他能听到院外甲士压低的交谈、远处船坞方向传来的、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更加低沉规律、仿佛巨大心脏搏动的轰鸣,以及空气中,那日渐浓烈、几乎无孔不入的腥甜腐朽气息,其中更掺杂了一丝新的、躁动不安的炽热。
第三日,他精神稍好,能勉强靠坐起来。哑仆送来的汤药,他每次都仔细检查,甚至偷偷倒掉少许,以银针、药粉测试,确认无毒后才谨慎服用。他注意到,汤药中除了疗伤药材,似乎还掺杂了少量宁神安魂的药物,剂量不大,但意图明显——让他“安静”休养,不要多想,更不要多事。
午后,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不是寻常的乌云蔽日,而是一种铅灰色的、仿佛浓烟般的浊气,自洛水方向、尤其是船坞那边,缓缓弥漫开来,遮蔽了天光。空气中那股躁动的炽热感更明显了,隐隐带着硫磺与焦糊的气味。院中那几株本就萎靡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卷曲、泛起焦黄。
苏清河心中凛然。这是邪阵力量外溢、影响天象地气的征兆!“阵眼将成”绝非虚言!袁眇的“移星换斗”大阵,正在加速运转,抽取、汇聚着难以想象的能量,甚至开始轻微地扭曲周围的环境!
他挣扎着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望向船坞方向。巨大的棚顶轮廓在浊气中若隐若现,其上空,隐约有暗红色的、如同极光般扭曲流动的诡异光带,时隐时现。偶尔,一道无声的、惨白色的闪电会撕裂那片区域的天空,却无雷声传来,诡异莫名。
傍晚,哑仆送饭时,脚步比往日匆忙,放下食盒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苏清河敏锐地捕捉到,他粗布衣袖的肘部,沾着一小片暗红色的、仿佛铁锈又似干涸血迹的污渍,气味与空气中弥漫的腥甜略有不同,更刺鼻。
是“血淬”工坊?还是……其他更靠近核心的地方出事了?
当夜,苏清河在浅眠中,被一阵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惊醒。那声音沉闷、绵长,带着大地的震颤,持续了约十数息方歇。不是雷声,也不是工程响动,更像是……某种庞大能量在狭小空间内剧烈冲突、最终被强行压服的闷响。紧接着,船坞方向,那暗红的光带猛然亮了一瞬,将半边天际映成一片诡异的血红色,随即又迅速暗淡下去,仿佛耗尽了力量。
是“枢眼”内部?还是龙舟某处关键节点?苏清河的心提了起来。邪阵的融合显然到了最紧要、也最危险的关头。袁眇左手有伤,状态不佳,强行推动阵法,会不会出岔子?
次日,哑仆未来送早饭。直至日上三竿,才有一名陌生的、神色冷峻的年轻胥吏,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进来,放下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苏清河注意到,这胥吏腰间挂着的,是赵文谦副监那一系的令牌。
赵文谦的人?宇文恺的监视换人了?还是……赵文谦开始插手?
午时刚过,小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随即,院门被推开,两名宇文恺的亲卫甲士走了进来,对苏清河拱手道:“苏掌事,大监有请。”
该来的终于来了。苏清河深吸一口气,忍痛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左肩依旧疼痛,但已能勉强活动。他将古巫玉佩贴身藏好,青铜罗盘与辟邪木符塞入怀中暗袋,跟着甲士走出小院。
一路行去,内匠所内气氛凝重。匠人、吏员行色匆匆,面色惶惶,彼此间几乎无交流。空气中那股硫磺焦糊与腥甜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重,呼吸都觉滞涩。许多房舍的门窗紧闭,仿佛在躲避什么。苏清河甚至看到,一处库房的墙角,有一片新近焦黑、仿佛被烈火舔舐过的痕迹,痕迹中央,散落着几片熔化后又凝固的、非金非木的古怪残渣。
甲士引着他,并非前往匠圣园,而是径直来到了船坞入口。此刻的船坞,守卫增加了数倍,且皆是宇文恺的亲信甲士,个个神色肃杀,如临大敌。坞门半开,里面透出的光线异常明亮,却是一种不自然的、混合了暗红与幽绿的诡谲光芒,伴随着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咚……咚……”的搏动声,仿佛巨兽的心跳。
迈入船坞,眼前的景象让苏清河瞳孔骤缩。
巨大的棚顶下,那艘已接近完工的龙舟,静静矗立,却与往日截然不同!通体覆盖的华丽漆彩与雕饰仍在,但在那层表象之下,整艘巨舟的木质龙骨、船板、乃至部分金属构件,竟隐隐透出一种暗红色的、仿佛熔岩在内部流动的微光!尤其是“龙脊”主骨与舵室基座区域,那暗红光芒最为炽盛,几乎要破体而出!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血管”状纹路,在船体表面时隐时现,缓缓蠕动,如同活物的经络!
空气中,浓稠的邪气与狂暴的能量波动,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淡红色雾霭,在龙舟周围盘旋、升腾。那股腥甜腐朽与硫磺焦糊的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温度也异常的高,如同置身熔炉之畔。
而在龙舟下方,那座巨大的、以阴沉木构筑的舵室基座,此刻正规律地、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强烈的幽绿光芒,与船体透出的暗红光芒交相辉映。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那沉重的心跳搏动,以及一阵更加清晰的、仿佛无数人痛苦呻吟与癫狂呓语混杂的诡异声响!
阵眼……正在被彻底激活!与龙舟本体进行着最后的融合!
宇文恺就站在龙舟正前方,一座临时搭建的、数丈高的木制观礼台上。他依旧穿着月白道袍,但面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他双手负后,仰头望着那光芒流转、如同活物的巨舟,眼神复杂无比,有狂热,有期待,更有深藏的惊悸。
赵文谦、吴主事等数名心腹属官垂手立在他身后稍远处,个个面色发白,噤若寒蝉。而袁眇,则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观礼台下一块特制的、刻满符文的黑色玉石上,正对龙舟舵室方向。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周身邪气汹涌,左手依旧蜷在袖中,但右手正以一个奇异的手印,对着舵室基座方向,似乎在竭力引导、控制着什么。他额角青筋暴起,嘴角隐有血丝渗出,显然并不轻松。
“大监,苏掌事带到。”甲士上前禀报。
宇文恺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清河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里外剖开,审视了足足有十息之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苏掌事,伤势可好些了?”
“劳大监挂心,已无大碍。”苏清河垂首道。
“无大碍便好。”宇文恺踱步上前,走到观礼台边缘,指着下方那光芒流转、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龙舟,“你看,此舟气象如何?”
苏清河抬眼,望着那邪光冲霄、心跳如雷的巨物,强抑心中震撼,斟酌词句:“鬼斧神工,气势磅礴。然……光芒流转,似有异象,下官学识浅薄,不明其理。”
“异象?”宇文恺嘴角扯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似笑非笑,“此乃‘龙舟通灵’,得天地造化,汇聚万民愿力之征兆!乃是祥瑞,大祥瑞!”他语气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陛下登临此舟,巡幸江都,必能感此灵应,龙心大悦,国运昌隆!”
苏清河心中冷笑。祥瑞?这分明是邪阵即将彻底成型、反客为主的前兆!汇聚的哪里是“万民愿力”,分明是无边怨气与生魂血戾!但他面上只得附和:“大监所言极是,确是千古未有的祥瑞。”
宇文恺紧紧盯着他,话锋一转:“苏掌事,前夜袭杀你的那两具‘木甲傀儡’,以及那操纵傀儡的‘妖人’,你可知其来历?与此舟‘祥瑞’,可有干系?”
终于切入正题了。苏清河心念电转,谨慎答道:“那傀儡凶悍异常,不似常物。至于那‘妖人’……下官恍惚间,觉其身形与袁师傅略有相似,但不敢确定。至于与龙舟有无干系……下官实不敢妄加揣测。”
他将“袁眇”点出,却又留有余地。
宇文恺眼神骤冷,扫了下方的袁眇一眼。袁眇似乎感应到目光,眼皮微动,却未睁眼,只是周身邪气又盛了几分。
“袁师傅乃方外高人,助本官完善此舟‘通灵’之法,劳苦功高。”宇文恺缓缓道,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温度,“些许旁门左道之术,或许与袁师傅所学有相似之处,但绝非袁师傅本人。此事,本官自会查清。苏掌事遇袭,本官亦有失察之责。待此舟‘祥瑞’稳定,本官定为苏掌事讨回公道。”
这话看似安抚,实则警告——袁眇现在还有用,你苏清河别乱说话,老实待着,等船造好了再说。
“下官不敢。”苏清河低头。
就在这时,下方龙舟异变再生!
只见舵室基座处幽绿光芒骤然暴涨,化为一道粗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冲棚顶!与此同时,整艘龙舟的暗红光芒也同步大盛,船体表面那些“血管”状纹路疯狂蠕动,仿佛在欢呼雀跃!那沉重的心跳搏动声,瞬间加快了数倍,如同战鼓擂响!
“咚!咚!咚!咚!”
巨大的船体,竟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仿佛随时要挣脱船台的束缚,破水而出!
盘坐的袁眇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绿芒爆射,口中发出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长啸,双手法诀急速变幻,一道道浓稠如墨的邪气打入舵室基座!他脸色更加惨白,七窍竟同时渗出了暗红色的血丝!
宇文恺脸色大变,急喝道:“袁师傅!稳住!还差最后一步!”
然而,龙舟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那暗红与幽绿光芒交织,竟隐隐在船体上方,凝聚出一个模糊的、头角狰狞、似龙非龙的巨大虚影!虚影仰天无声咆哮,散发着滔天的怨气与暴戾!
“不好!‘地轴’不稳,阴煞倒灌!快!加固船台!启动‘定星桩’!”袁眇嘶声怒吼,声音已带上一丝惊慌。
赵文谦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下观礼台,嘶声指挥着甲士与匠人,冲向船台四周那些早已埋设好的、刻满符文的粗大铜桩,试图将其激活。
场面一片混乱!
苏清河站在观礼台上,看着下方那如同活过来般挣扎怒吼的巨舟,感受着那毁天灭地般的邪能波动,心中骇然。阵眼将成,却也到了最凶险的关头!袁眇似乎控制不住了!这邪阵若在此刻崩溃反噬,整个船坞,乃至半个洛阳,恐怕都要遭殃!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古巫玉佩。玉佩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急切意味的温热,仿佛在催促他做什么。
然而,他能做什么?面对这足以倾覆城池的邪阵伟力,他渺小如蝼蚁。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要大祸临头之际——
“嗡——!!!”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钟磬之音,毫无征兆地,自洛阳城皇宫方向传来!声音不大,却瞬间穿透了船坞内所有的嘈杂与邪气轰鸣,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紧接着,一道纯正堂皇、略带紫意的金色光柱,自皇宫方向升起,虽不及龙舟邪光炽盛,却带着一种镇压四方、统御八荒的煌煌天威,遥遥朝着船坞方向照拂而来!
是真龙天子的气息?还是皇宫内某种镇国法器的感应?
那金色光柱照在龙舟上空那狰狞虚影上,虚影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剧烈扭曲、淡化了几分!躁动的龙舟,震颤也明显减弱!舵室基座暴涨的幽绿光柱,仿佛遇到了克星,也开始缓缓收缩、回落!
袁眇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气息萎靡,但眼中却闪过一抹狂喜与决绝,嘶声吼道:“就是现在!龙气交感,万念归附!三才……定!”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身前黑色玉石上,玉石顿时血光大放!他双手结成最后一个古怪的法印,朝着舵室基座,重重按下!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沉闷、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自龙舟最深处、自地底传来!整座船坞猛烈摇晃,棚顶簌簌落下灰尘。
下一刻,所有的异象——冲天的光柱、狰狞的虚影、船体的震颤、狂暴的心跳、蠕动的血管纹路——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平息!
龙舟静静矗立,光芒内敛,恢复了往日华丽庄严的表象,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场景只是一场幻梦。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邪气与硫磺味,以及舵室基座上依旧缓缓流转的、却已稳定下来的幽绿光芒,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阵眼……成了。
邪阵与龙舟,完成了最后的融合,暂时稳定了下来。
袁眇瘫软在黑色玉石上,气息奄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容。宇文恺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也满是冷汗,但眼中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芒。
苏清河站在观礼台上,望着那艘仿佛沉睡、实则已化为恐怖活体邪器的巨舟,心中一片冰寒。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但一个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测的未来,已然随着这“阵眼”的铸成,降临于世。
而他自己,在这滔天巨浪中,又将如何自处?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依旧温热的古巫玉佩,又望向皇宫方向那道正在缓缓消散的金色光柱。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进入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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