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潮汹涌

最新网址:http://www.paoshu5.cc
  阵眼初成,邪光敛去,然风暴之眼,往往最为平静,也最为凶险。自那日船坞惊变后,苏清河便被“请”回了那间独立小院,软禁依旧,监视更甚。院外甲士从四人增至八人,分作两班,日夜不息,连只飞鸟掠过墙头,都会引来数道警惕的目光。哑仆送来的饮食汤药依旧,只是那宁神药物的分量,似乎又重了三分。

  苏清河的伤势在古巫玉佩持续温养下,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恢复着。断裂的肋骨奇迹般接续,脏腑震荡渐平,最麻烦的左肩阴毒,也被玉佩之力一点点拔除、净化,只余下些微隐痛与僵硬。他知道,这并非自己体质特异,而是这枚得自古巫封印的玉佩,确有不凡。每当夜深人静,他将玉佩置于掌心,便能感到一股温和醇厚、仿佛大地般沉静包容的力量缓缓流淌,不仅修复肉身,更抚慰着他紧绷欲裂的心神。

  身体在恢复,但心头的巨石却一日重过一日。

  软禁的日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也让他有了更多时间观察、思考。他靠在床头,透过窗纸破洞,日复一日地望着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天色,似乎再也没有真正晴朗过。总有一层铅灰中泛着暗红的薄霭,如同巨大的、不祥的帷幔,低垂在洛阳城上空,尤其在船坞方向,最为浓郁。阳光穿过这层薄霭,变得昏黄无力,给万物蒙上一层颓败的色彩。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腥甜、腐朽、硫磺、焦糊的复杂气味,已成常态,呼吸间无处不在。初时令人作呕,如今竟有些麻木,只是偶尔在深夜或清晨,那气味会骤然浓烈数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与饥渴,仿佛那蛰伏的巨兽在无声地吞咽、消化着什么。

  是“地脉阴煞”?是“生魂血戾”?还是……正在汇聚而来的、无形的“民怨”与“龙气”?

  苏清河不敢深想。他更多地将注意力投向小院之外,那些能被捕捉到的细微动静。

  甲士换岗时的低语,送饭哑仆偶尔流露的惊惶眼神,远处船坞方向传来的、与“阵眼”搏动节奏隐隐呼应的、更加密集沉重的敲打与研磨声,以及……夜间,高墙之外,洛阳城中,隐约飘来的、压抑的哭嚎声、叱骂声,乃至零星兵刃交击的脆响。

  这座帝国的新都,并不平静。龙舟带来的,不止是奇观与祥瑞的幻梦,还有日益酷烈的征发、摊派,以及随之而来的怨怼与动荡。那日皇宫方向升起的、短暂压制了邪阵的金色光柱,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示警,或是试探?

  这日午后,哑仆送药时,动作比往常更显慌乱,药碗边缘溅出几滴褐色的汁液。苏清河接过药碗的刹那,指尖似乎无意中碰到了哑仆冰凉的手背。哑仆如同触电般缩回手,眼神躲闪,匆匆收拾食盒欲走。

  “等等。”苏清河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哑仆身形一僵。

  苏清河从枕下摸出几枚铜钱——这是他身上仅存的、未被搜走的“财物”——轻轻放在食盒盖上,看着哑仆,用口型无声地道:“外面……怎么了?”

  哑仆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连连摆手摇头,示意自己又聋又哑,什么都不知道,端起食盒就要跑。

  苏清河却迅速伸出手,沾了点碗中药汁,在床沿的灰尘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船?人?”

  哑仆的脚步钉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他盯着那两个字,又抬头看看苏清河平静却执着的眼睛,脸上挣扎之色剧烈变幻。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用极低、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急促地说了一句:“又……又丢人了!西边匠棚……闹得凶!赵……赵副监压不住!” 说罢,再不敢停留,如同被鬼追着,抱起食盒跌跌撞撞冲出了院子。

  又丢人了!西边匠棚!苏清河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阵眼初成,对“辅料”生魂的需求非但未减,恐怕因为要“稳固”、“磨合”,反而更加贪婪!宇文恺和袁眇,还在继续抓人!而且,规模可能更大了,以至于连赵文谦都“压不住”!

  赵文谦压不住……这意味着什么?是工匠反抗激烈?还是失踪人数太多,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恐慌与骚动?甚或……宇文恺与袁眇之间,因为资源(生魂)分配、或是阵法掌控权,产生了新的龃龉?

  哑仆冒险透露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苏清河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正在剧烈变化,暗流已化作怒涛,拍打着将作监这艘看似坚固、实则内部早已被邪术蛀空的大船。他必须设法了解更多,必须找到破局之点。

  然而,如何突破这重重监视?硬闯是下下策。或许……可以从内部瓦解?

  他想起前夜,袁眇操控阵法险些失控时,宇文恺那毫不掩饰的焦虑与对袁眇的疑忌。这对脆弱的同盟,经此一事,裂痕必然更深。袁眇需要宇文恺的权势与资源完成阵法,宇文恺需要袁眇的邪术达成野心,但彼此提防,互不信任。尤其是在“阵眼”已成、龙舟即将竣工的当口,这种不信任会达到顶点——谁都怕对方在最后关头摘桃子,甚至反咬一口。

  自己之前有意无意播下的猜忌种子,或许已开始发芽。而近日工匠不断失踪引发的动荡,便是浇灌这颗嫩芽的最好养料——宇文恺会觉得袁眇索取无度,惹来麻烦;袁眇则会认为宇文恺掌控不力,徒有其表。

  那么,自己能否让这颗嫩芽,长得更快些?

  接下来的两日,苏清河表现得分外“安静”与“配合”。按时服药,静卧休养,对守卫和哑仆不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或询问。他甚至向守卫提出,伤势渐愈,闲来无事,可否寻些营造典籍或佛道经卷来看,以解烦闷,静心养性。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守卫请示后,竟真的给他带来了几卷《考工记》残本和一本纸质粗糙的《太上感应篇》抄本。

  苏清河如获至宝,每日倚窗诵读,神色专注,仿佛已沉浸在故纸堆中,忘却了外间烦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等一个将“种子”悄悄递出去的机会。

  机会在第三日傍晚降临。送晚饭的不再是哑仆,而是那名前几日出现过的、神色冷峻的年轻胥吏——赵文谦的人。他依旧沉默,放下食盒便欲离开。

  “这位兄台,请留步。”苏清河放下手中的《考工记》,忽然开口,语气温和。

  胥吏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苏清河指了指食盒旁那本《太上感应篇》,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与求知之色:“下官养伤期间,读此感应篇,见有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又闻佛家讲‘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然而观近日将作监内外,似有异动,人心惶惶。下官愚钝,敢问兄台,这‘祥瑞’将至之际,何以反生不宁?可是……我等有何处行事,有违天和,乃至感应如此?”

  他问得迂回,却直指核心——“祥瑞”为何带来不祥?是否行事“有违天和”?

  那胥吏眼神微微一闪,显然没料到苏清河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盯着苏清河看了片刻,似乎想判断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半晌,才硬邦邦地道:“苏掌事多虑了。大工将成,难免劳碌,偶有纷扰,亦是常情。至于天和……上有天子圣明,下有宇文大监操持,何来有违?苏掌事当好生养伤,莫要多思,徒乱心神。” 说罢,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苏清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胥吏的回答,看似滴水不漏,实则避重就轻,且将责任推给了“天子圣明”和“宇文大监操持”,对具体“纷扰”讳莫如深。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外面的“乱子”不小,且赵文谦一系的人,对此并非毫无看法,只是不敢言明。

  种子,已经借这胥吏之口,或许会传到赵文谦耳中。赵文谦会如何想?他会认为这只是苏清河的“书生迂见”,还是……会联想到袁眇那愈发酷烈、难以控制的邪术需求?

  又过了两日,风向似乎真的在变。

  先是院外守卫的甲士,换了一批人,看服色和气质,更像是宇文恺直接从自己府中调来的私兵,对先前那些隶属于将作监卫队的甲士似乎隐隐有所排斥。苏清河“偶然”听到他们换岗时的低语,提及“西边匠棚被宇文公直接派人接管了”、“赵副监的人被赶了出来,脸色很难看”、“袁师傅那边要人催得急,宇文公似乎有些……不快”。

  接着,空气中那股邪气的“躁动”与“饥渴”感,在某天夜里达到了一个峰值,几乎让苏清河窒息。但自那夜之后,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虽然依旧浓烈,却少了那份迫不及待的狂暴。与之相应的,是远处船坞方向的施工声响,也变得更加有条不紊、甚至带着一种 诡异的“愉悦”韵律。

  是袁眇暂时“喂饱”了阵法?还是宇文恺采取了某种措施,限制或协调了“材料”的供应?

  无论如何,这种变化,必然伴随着宇文恺与袁眇之间新一轮的博弈、妥协,乃至冲突的暂时压制。

  苏清河的“伤”,在古巫玉佩的帮助下,终于“好”得七七八八。这一日,郑主事亲自来到小院,宣布宇文恺的钧旨:苏掌事伤势已愈,即日起恢复原职,返回核验署,协助处理龙舟收尾阶段的紧要核验事务。同时,宇文大监念其前番受惊,特赐“安神玉佩”一枚,着其随身佩戴,以宁心神。

  郑主事递过来的,是一枚雕工粗糙、质地寻常的青色玉佩,入手微凉,隐有一丝极淡的、令人不适的阴气。这绝非赏赐,而是标记与监视!戴上它,苏清河的方位,甚至部分状态,恐怕都难逃某些人的感知。

  苏清河面色“感激”地接过,当场佩戴在腰间显眼处。“多谢大监恩典,下官定当竭诚效力,以报万一。”

  回到核验署,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除了疏离与审视,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似怜悯,似忌惮,又似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戚戚。署内堆积的待核文书更多,且大多与龙舟最后的内饰、仪仗、以及某些“特殊装置”的调试验收相关,时限压得极紧。

  苏清河埋首案牍,恍若未觉。他细心核验着每一份图样、每一笔账目,将发现的任何微小疑点(尤其是与“特殊装置”和不明物料相关的)都工整标注。他不再“好奇”发问,只是严谨地履行着“核验”的职责,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低调、本分、有些能力的“苏掌事”壳子里。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才会轻轻抚摸腰间那枚阴冷的“安神玉佩”,感受着怀中古巫玉佩传来的、与之隐隐对抗的温润暖意。或者,他会望向窗外,船坞方向。

  阵眼已成,暗潮汹涌。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喘息。宇文恺与袁眇的裂痕,工匠的怨愤,洛阳城上空不散的血色薄霭,皇宫方向那道曾惊鸿一现的金色光柱……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汇聚、发酵。

  而他自己,如同一叶被投入这汹涌暗流中的小舟,看似身不由己,却必须在这最终的浪潮拍下之前,找到那一线可能并不存在的生机,或者……至少,要将这艘即将载着无数罪恶与野心起航的“活体龙舟”的真相,尽可能多地留存下来。

  他铺开一张新的、经过特殊药水处理的薄韧皮纸,提起那根以炭芯特制的、字迹遇热方显的细笔。

  是时候,开始撰写那部《大业见闻》的第一卷了。

  就从这“龙舟·活俑”,就从这将作监深处无人听见的哀嚎,就从这洛水之畔渐渐凝聚的、血色的风开始。
  http://www.paoshu5.cc/book/58840/10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paoshu5.cc。泡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paoshu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