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龙舟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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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仿佛溺水之人,时而触及冰冷刺骨的现实碎片,时而又被混沌的浪潮卷回虚无。破碎的声响、模糊的光影、混杂的气味,断续地冲击着苏清河濒临崩溃的感官。

  他感到自己被粗鲁地移动,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木板,颠簸起伏,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伤痛,尤其是左肩,那尚未根除的阴毒与强行催动古巫玉佩带来的反噬,如同两把烧红的钝锯,在他的骨肉筋络间反复拉锉。浓烈的、混杂了血腥、焦糊、药草乃至排泄物恶臭的气息,无孔不入,几乎令人窒息。

  断续的人声,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

  “……还没死透……命真硬……”

  “……陛下有旨,此人……暂不能死……抬到……”

  “……太医!快!灌参汤吊着!邪气入体太深……”

  “……船坞那边……天崩地裂了……好多血……木头在哭……”

  木头在哭?是……龙舟?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银针,刺入苏清河浑噩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清明。他猛地挣扎,想要睁眼,想要询问,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咳嗽与全身痉挛般的痛楚,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液体。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有人厉喝,随即几只冰冷有力的手将他死死按住。苦涩滚烫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沿着食道灼烧而下,带来短暂的热流与更深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夜。当苏清河再次勉强凝聚起一丝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身处一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狭小厢房。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金疮药与浓重熏香混合的怪味,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息。他身上的伤口已被粗略包扎,但内里的灼痛与阴冷丝毫未减。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能动。怀中的古巫玉佩、青铜罗盘、辟邪木符,都还在,紧贴着肌肤,传来或温润、或清凉、或微颤的触感,如同劫后余生的微弱心跳。

  门外传来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是守卫。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将作监内匠所那间小院。是哪里?天牢?还是某处临时的拘押之所?

  他强忍剧痛,挣扎着半坐起身,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他侧耳倾听。

  外面很安静,一种不正常的、令人心悸的安静。没有往日洛阳城的喧嚣,没有将作监的敲打,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零星的喝令,以及……一种低沉、绵长、仿佛受伤巨兽呜咽般的风声,但那风声并非来自自然,倒像是从地底深处、或是某个庞大物体的内部传来,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腻的质感,令人莫名烦躁、心慌。

  “呜——呜——嗡——”

  风声间隙,似乎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倒抽冷气的嘶声,以及液体滴落、汇聚的“嘀嗒”声,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苏清河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木头在哭”,想起那接天血光中龙舟的虚影,想起邪阵被强行中断时那声来自九幽的暴怒咆哮。难道……那邪阵并未被彻底摧毁,只是被压制、中断?那艘“活体龙舟”,难道真的“活”了过来,并且在……“泣血”?

  他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尝试调动残存的精神力,感应怀中的青铜罗盘。罗盘传来微弱的回应,指针颤动,并非指向特定方向,而是无规律地小幅摆动,仿佛处于一个巨大的、紊乱的、充满悲伤与怨念的能量场中。而古巫玉佩,则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力量,缓慢修复着他受损的躯体与魂魄,对抗着外界那无所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他正试图感应更多,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衣、面色冷峻、看不出具体隶属的宦官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一碗清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宦官将木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看了苏清河一眼,眼神漠然,毫无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吃。”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干涩。

  “公公,”苏清河沙哑着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肺部的疼痛,“此处是……何处?外面……发生了何事?龙舟……”

  “闭嘴。”宦官冷冷打断,目光如刀,“陛下有旨,你需静养,不得多问,不得喧哗。该你知道时,自会让你知道。吃完,好好待着。”说罢,不再看他,转身退出,房门再次紧闭,落锁声清晰可闻。

  苏清河苦笑。果然是被彻底控制起来了。杨广没有立刻杀他,或许是因为他最后那番“干扰邪阵”的举动,或许是因为他还有别的用处(比如作为指证宇文恺余党的证人?),也或许只是暂时没想好如何处置他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麻烦”。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勉强喝了几口稀粥,便再难下咽。身体的疲惫与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他不得不重新躺下,闭目调息,引导着古巫玉佩的温养之力在残破的经脉中艰难运行。昏沉中,那些破碎的声响与压抑的氛围,却如同梦魇,缠绕不休。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更加清晰、更加接近的轰隆闷响,伴随着大地的轻微震颤,将苏清河从浅眠中惊醒。闷响声来自东南方向——正是将作监、船坞所在的方位!紧接着,那种“受伤巨兽呜咽”般的风声陡然加剧、拔高,变成了尖锐的、充满痛苦的嘶鸣!与此同时,空气中那股腥甜腐朽的气息,猛然浓烈了数倍,其中更掺杂了浓烈的铁锈与焦臭!

  外面瞬间炸开了锅!急促的奔跑声、惊慌的呼喊、兵刃出鞘的铿锵、以及某种重物拖拽、撞击的混乱声响,交织成一片。

  “走水了!船坞那边走水了!”

  “不是火!是血!天啊!那船在流血!”

  “拦不住!那东西活了!它在动!”

  “陛下有旨!封锁东南各坊!任何人不得靠近船坞!违令者斩!”

  混乱的声浪透过门缝窗隙传来,其中蕴含的信息让苏清河骇然失色。船坞走水?龙舟流血?东西活了在动?

  难道那邪阵中断的反噬,或那未彻底完成的“移星换斗”禁术,正在导致那艘“活体龙舟”发生不可预知的恐怖异变?!

  他再也按捺不住,挣扎着爬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色是一种诡异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浆。几名黑衣守卫正手持兵刃,紧张地背对着厢房,面朝院门方向,如临大敌。院墙之外,东南方的天空,映照着一片令人心悸的、不断翻滚涌动的暗红色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粗大的、扭曲的黑色烟柱升腾而起。空气中传来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但更清晰的,是那种液体泼洒、流淌的哗啦声,以及愈发刺耳的、非金非木的尖锐刮擦与呻吟声。

  真的出大事了!

  苏清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知道那艘龙舟具体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宇文恺和袁眇原本计划中的“通灵祥瑞”,而是一个失控的、充满怨恨与毁灭欲望的怪物!这东西若彻底暴走,洛阳东南半城,恐怕都要遭殃!

  朝廷的镇压力量呢?那些皇宫深处出手的高手和秘宝呢?为何听起来局面仍在失控?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整齐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尖利、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陛下口谕:着暂押人犯苏清,移至西内苑偏殿看管!即刻启程,不得有误!沿途严加戒备,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西内苑?那是皇宫外围的皇家园林,比这里更深入宫禁,看守必然更加严密。杨广为何突然要转移自己?是觉得这里不安全了?还是……有别的打算?

  不容他多想,房门被再次打开,几名气息沉凝、身着不同于普通侍卫服饰的内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罩在苏清河头上,遮住他的视线,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斗篷隔绝了大部分光线,苏清河只能勉强看到脚下快速移动的青石板,感受到架着他的人步伐迅捷而稳定,显然是高手。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混乱声响、压抑的哭泣、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血气。

  他被塞进一辆密封的马车,车轮辘辘,在异常寂静(除了远处的喧嚣)的街道上疾驰。颠簸中,他透过车厢木板的缝隙,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死寂得可怕。地面似乎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流淌过的痕迹,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许多房屋的墙壁、门板上,也溅满了类似的暗红污渍。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血腥,浓烈到几乎让人窒息。

  偶尔,能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禁军士兵,手持长矛盾牌,如临大敌地封锁着各个路口,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东南方向,脸上写满了惊惧。

  马车似乎绕过了最混乱的区域,朝着西北方向疾行。苏清河的心,却随着每一次颠簸,沉得更深。洛阳,这座大隋的新都,帝国的中心,此刻正被一场源自将作监、源自那艘“龙舟”的诡异灾难所笼罩。而他,这个灾难最初的窥探者与破坏者,正被带往一个更加未知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苏清河被架下车,头上的斗篷被掀开。眼前是一座位于园林深处、略显偏僻的殿宇,匾额上书“静思斋”,倒是应景。殿外古木参天,此刻却枝叶低垂,仿佛也沾染了外间的颓败与惊惶。守卫更加森严,明岗暗哨,气息皆是不弱。

  他被带入殿内一间陈设简单、却还算干净的厢房。内卫解开他身上的束缚,留下两名守卫在门外,便迅速退去,从头至尾,无人与他交谈一句。

  苏清河走到窗边,窗户被封死,只留有几道缝隙。他凑近缝隙,向外望去。这里地势稍高,透过林木间隙,勉强能看到东南方向的大致景象。

  只见那片天空,已被翻滚的暗红与浓烟彻底遮蔽,火光在烟云中明灭不定。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片区域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无比的、正在缓缓蠕动、扭曲的黑色轮廓,轮廓的边缘,不断有暗红色的、如同瀑布洪流般的粘稠液体倾泻而下,仿佛那巨物正在流血、哭泣!液体所到之处,火光熊熊,黑烟冲天!那尖锐的刮擦与呻吟声,即使隔了这么远,依旧隐约可闻,如同无数冤魂在地狱中哀嚎!

  真的是龙舟!那艘耗尽民脂民膏、熔炼无数生魂、本应成为帝王座驾的“龙舟”,此刻正像一个被邪术反噬、痛苦不堪的活体巨怪,在船坞的废墟中挣扎、流血、燃烧!它在“泣血”!不仅仅是木材渗出“血水”,而是整个庞大的结构,仿佛都有了生命,在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怨恨,并将这痛苦与怨恨,化为实质的毁灭,泼洒向人间!

  苏清河看得浑身冰冷,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悲凉,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与愤怒。这就是穷极人力、邪术,妄图窃取天工、操控国运的代价吗?这就是无数工匠血泪与性命堆积而成的“奇观”最终的归宿吗?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苏清河的思绪。门外传来守卫冷硬的声音:“苏清,陛下召见。即刻随我等前往甘露殿。”

  甘露殿?皇帝在前朝理政的正殿之一?杨广要在那里见自己?

  苏清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管毫无意义。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而外面那艘正在“泣血”的龙舟,那场席卷了洛阳东南的灾难,也必将成为这次召见无法回避的背景。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地狱般的景象,转身,拉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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