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秘道魅影

　　冰冷的井水包裹着身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苏与臣猛地蹬水，试图摆脱那抓住他脚踝的、冰冷而坚硬的力量。然而那力量出奇地大，反而将他向下拖拽得更深！

　　慌乱只在刹那。多年修习的定力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屏住呼吸，强行扭转身形，借着腰间绳索尚未完全绷直的余力，将手中的火折子奋力向下探去。微弱的火光在水中摇曳不定，艰难地穿透浑浊，映照出脚下的情形。

　　哪里是什么水鬼枯手！竟是一段从井壁坍塌处伸出的、被水流磨得光滑如骨的粗大树根，其末端恰好形成一个天然的钩状，不偏不倚，在他方才挣扎时缠住了他的裤脚。

　　虚惊一场！苏与臣心中稍定，正欲伸手去解，目光却被树根旁井壁上的异样吸引。那里的青砖塌陷了一大片，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土壤，而树根正是从这塌陷处延伸出来。但在塌陷的土壁上，隐约可见一个规则的、人工开凿的洞口边缘！

　　“秘道？！”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罗盘所指的紊气源头，井下祭坛的诅咒之力，莫非都与此洞有关？

　　他不再犹豫，手脚并用，迅速解开缠住的裤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入那个洞口。一股比井水更为阴寒、带着浓重土腥和陈腐气息的气流扑面而来。洞口内，是一条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甬道，斜向下延伸，深邃不知通向何方。甬道四壁光滑，显然是经年水流冲刷或人工修整的结果。

　　是继续冒险深入，还是就此退回？苏与臣只迟疑了一瞬。太史局的职责，不仅仅是观测星象，更在于厘清地脉，祛除危害社稷的阴邪。此秘道直指太极殿基址下方，若其中真藏有动摇国本的祸根，他绝不能视而不见。

　　他再次扯动绳索，向上方发出了“暂停，探查”的约定信号。然后，他将火折子小心地用油布包好，塞入怀中，深吸一口饱含井水腥气的空气，毅然决然地钻入了那条未知的秘道。

　　甬道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爬行时衣物摩擦泥土的窸窣声和自己的呼吸心跳。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感官。他只能凭借触觉和方向感向前摸索。爬行了约莫十数丈，地势开始变得平坦，空间也似乎开阔了一些。他停下来，重新晃亮了火折子。

　　微光驱散黑暗，眼前的情景让他呼吸一窒。

　　他正身处一个不大的石室之中。石室呈方形，四壁和穹顶都是由粗糙的大石垒成，风格古朴，绝非隋朝工艺，甚至比北周更为古老，隐隐带着汉魏乃至更早的遗风。石室的大部分仍被浑浊的积水淹没，水位及腰，只有中央一小块区域略高，露出水面。

　　而就在这露出水面的石室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黑色石坛！石坛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井壁上看到的类似，但更为繁复、狰狞。坛体四周，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黯淡的漆器碎片和动物骨骼，显然曾进行过某种祭祀。

　　苏与臣涉水靠近石坛，火光照耀下，坛面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他认出其中几个符号，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用于“镇魇”和“诅誓”的凶煞之文，往往需要以生灵之血为引，功效极其阴毒。

　　“以此邪坛布于龙脉初生之腑脏，如同毒刺入心……好狠辣的手段！”苏与臣心中骇然。这已非简单的怨灵作祟，而是精心策划、意图从根本上破坏新朝气运的恶毒风水局！

　　他的目光扫过石壁，忽然定格在东侧墙壁的下方。那里，积水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他趟水过去，俯身查看。只见水下的石壁上，嵌着一块残缺的碑刻，大部分已被淤泥覆盖。他伸手拂去淤泥，露出了几个模糊的篆字：

　　“……大周……御封……镇……”

　　“大周？”苏与臣眉头紧锁。是北周？还是……历史上那个更为久远的、由武则天建立的周？看这石室和碑刻的古老程度，似乎后者更为可能！若真如此，这邪坛的历史竟可追溯到数百年前！它最初镇压的是什么？为何又被后人（或许是北周余孽）重新利用，将诅咒转向新生的隋朝？

　　思绪纷乱间，一阵极轻微的“咔嚓”声，突然从石室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苏与臣瞬间警觉，将火折子猛地转向声音来源。只见靠近甬道入口的另一侧墙角，积水之下，似乎堆叠着一些白色的物体。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缓步靠近，火光逐渐照亮了那堆东西——竟是数十具相互纠缠的人体骸骨！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烂殆尽，但从骨骼的姿势和堆放的方式来看，他们并非自然死亡后被埋葬，而是被随意丢弃于此，有些骨骼上还残留着明显的刀砍斧劈的痕迹。

　　“殉葬者？还是……修建此地的工匠？”苏与臣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刚才那声“咔嚓”，似乎是因为其中一具骸骨的手臂，动了一下？

　　他凝神细看，火光摇曳，阴影晃动，那堆白骨寂静无声，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滑落的“沙沙”声，开始从骨堆深处响起，越来越密集！紧接着，白骨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拱动，开始簌簌发抖，一具具骷髅头空洞的眼窝转向苏与臣的方向！

　　不！不是骷髅在动！是栖息、繁殖在骷髅眼窝、胸腔里的东西被惊动了！

　　只见无数只拇指大小、甲壳黝黑发亮的水生甲虫，如同潮水般从白骨堆中涌出，它们摩擦着口器，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猩红的小眼睛锁定着闯入者，迅速在水面上铺开，朝着苏与臣包围过来！

　　这些虫子显然长期吞噬阴尸之气，形态狰狞，带着浓烈的死煞。

　　苏与臣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这类尸虫往往带有剧毒，且悍不畏死。他迅速后退，但退路已被虫群隐隐封住。他一手举着火折子，虫群天性畏火，暂时不敢过于逼近，但火折子能支撑多久？

　　危急关头，他目光扫过那座邪异的石坛，心念电转。此类阴邪虫豸，往往与诅咒之力共生！他猛地将火折子插在石坛一角的一个凹陷处，腾出右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把特制的朱砂，混合着舌尖逼出的阳血，快速在坛面上画下一个简易的“离火破煞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离火昭昭，破灭邪精！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毕，他并指如剑，猛地点在符胆之上！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似乎从石坛内部传出，坛面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一瞬，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散发出更浓烈的阴邪之气。然而，朱砂阳血所绘的离火符却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坛面，与之激烈对抗！

　　受此刺激，原本冲向苏与臣的尸虫群顿时一阵混乱，仿佛失去了目标，在原地打转，部分甚至开始互相撕咬起来。

　　趁此间隙，苏与臣不再犹豫，一把抓起火光已开始摇曳的火折子，转身便朝着来时的甬道狂奔！他撞开水面，激起大片水花，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身后，石室的邪气与尸虫的躁动似乎被短暂压制，但那种被无数恶意目光盯视的感觉如芒在背。他拼命爬出甬道，重新回到冰冷的井水中，奋力向上拉扯绳索。

　　“拉！快拉！”他朝着井口嘶声喊道，声音在井壁间回荡。

　　绳索迅速绷紧，将他快速提起。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冬日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井口上方，宇文恺和众官员焦急的面孔映入眼帘。

　　“苏先生，下面究竟……”宇文恺急切地问道。

　　苏与臣瘫坐在井沿，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中，是几片从水下碑刻上悄悄掰下的、带着古老字迹的石屑，以及一只被他顺手用油布包住、仍在挣扎的黑色尸虫。

　　“宇文大人，”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此事，绝非寻常……需立刻密奏陛下。这龙首原下，埋藏的不是前朝废墟，而是一座……数百年的诅咒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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