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幕后黑手

　　赵文谦与“雀眼”梅姑姑的相继落网，如同拔除了毒蛇的獠牙，令笼罩长安的诡谲之气为之一清。然而，苏与臣心中并无半分轻松。案审至此，虽证据确凿，爪牙伏法，但那些最深沉的谜团——动机、根源、以及那只藏于万里之外却搅动风云的“苍狼之瞳”——依旧如同厚重的阴云，遮蔽着真相的天空。常规的刑讯逼供，对赵文谦这等老谋深算之辈、梅姑姑这等心志坚忍之人，乃至那个狂热的突厥巫师，恐难奏效。必须攻心为上，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恐惧与不甘，撬开那紧闭的嘴。

　　审讯，在绝对隐秘的天牢最深处的石室中进行。苏与臣并未急于提审赵文谦，而是选择了首先突破心理防线可能最脆弱的环节——梅姑姑。

　　石室内烛火昏黄，仅有一桌一椅。梅姑姑卸去了钗环，身着囚服，面容憔悴，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壁，仿佛灵魂已抽离。苏与臣没有喝问，只是将那些从她房中搜出的、用米汤密写的宫廷动态记录，以及那几件靛蓝色的贴身衣物，轻轻放在桌上。

　　“梅姑姑，”苏与臣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皇后娘娘待你如何？”

　　梅姑姑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嘴唇紧抿，不语。

　　“你入宫二十载，谨小慎微，方得皇后信重，掌坤宁宫事。为何要自毁长城，行此灭族之事？”苏与臣步步紧逼，“为了钱财？赵文谦许了你多少黄金？值得你用身家性命、身后清誉去换？”

　　梅姑姑依旧沉默，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或者……并非为了财？”苏与臣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盯住她，“是为了仇？为了恨？你本家……可是姓慕容？”

　　“慕容”二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梅姑姑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被戳穿秘密的恐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苏与臣不给她喘息之机，继续道：“你并非汉女，而是北燕慕容部孤女，家族败于周隋之手，你隐姓埋名，潜入宫中，是为复仇！赵文谦寻到你，以‘光复大燕’为诱饵，许你后位，诱你入彀，可是如此？！”

　　这大胆的推测，结合此前对慕容部背景的调查以及对梅姑姑行事动机的分析，此刻成了击溃其心防的重锤！梅姑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她断断续续地交代，自己确是慕容部旁支后裔，家破人亡，被赵文谦（其身份亦不简单）找到并胁迫利诱，利用职务之便，为其传递宫闱消息，特别是关于皇后与太子、晋王动向的秘辛，并利用“双凰噬日”的谶言，暗中推波助澜，意在挑起独孤皇后对得宠妃嫔及皇子的忌惮，引发内斗。赵文谦许诺，待突厥大事成，助其恢复慕容部荣光。那靛蓝色，正是慕容部祭典所用之色。

　　拿下梅姑姑的口供，苏与臣旋即提审赵文谦。

　　此时的赵文谦，早已不复往日从容，形销骨立，眼中交织着绝望、不甘与一丝残存的狡黠。苏与臣不与他纠缠细枝末节，直接将梅姑姑的供词、以及从废宫秘道搜出的、盖有他私印的密信副本，掷于其面前。

　　“赵文谦，梅氏已招供。你还有何话说？”苏与臣声音冰冷，“你身为隋臣，深受国恩，却勾结突厥，行此大逆。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远在漠北的‘苍狼之瞳’吧？你以为，他会来救你？还是……会像丢弃一条无用的老狗般，将你灭口？”

　　赵文谦面色灰败，冷汗涔涔，但仍在做最后挣扎，嘶声道：“苏与臣！你休要诈我！我所做一切，皆为光复……”

　　“光复慕容部？”苏与臣冷笑一声，打断他，“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惜，你骗得了梅氏，骗不了我！你根本非是慕容部忠心之士！你不过是突厥‘苍狼之瞳’安插在中原的一枚棋子！你真正的任务，是借‘光复慕容’之名，行祸乱隋室之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的突厥主子创造南下牧马的机会！”

　　这番话，如匕首般刺中赵文谦最深的隐秘！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与臣，仿佛看到了鬼魅。苏与臣是如何知晓他与“苍狼之瞳”的真实关系？这比他勾结突厥本身，更令他恐惧！

　　“你……你胡说！”赵文谦色厉内荏。

　　“我是否胡说，你心知肚明。”苏与臣逼视着他，“‘苍狼之瞳’，突厥阿史那窟合真叶护，执掌突厥萨满教与秘谍，对否？他许你何事？事成之后，裂土封王？还是……让你这鲜卑杂种，重掌幽燕？”

　　“窟合真”三字一出，赵文谦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地，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他面如死灰，喃喃道：“你……你竟连这也知……” 在苏与臣连番的心理攻势和部分真实情报（来自突厥巫师零散口供及边境细作密报的拼凑）的冲击下，赵文谦的心理防线终于全面崩溃。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全部罪行：他确是鲜卑化匈奴人后裔，家族早年投靠突厥，深受阿史那窟合真赏识培养，被派入中原，凭借才智混入隋朝官场，一路攀至将作监要职。窟合真命他利用职权，配合突厥巫师，实施“乱隋三策”：

　　一为“地脉断”（血井咒，坏新都风水）；

　　二为“凤巢倾”（镜殿魅影，乱后宫心神）；

　　三为“龙睛盲”（双凰谶语，激储位之争）。

　　其最终目的，是引发隋室内乱，国力空虚，为突厥大举南侵创造良机。所有行动指令、物资支援，皆由窟合真通过秘密渠道下达。他承认了自己篡改图纸、提供物料、传递消息、甚至策划毒杀案灭口的全部罪行。

　　最后，苏与臣来到了关押突厥巫师的囚室。巫者伤势沉重，已近油尽灯枯。苏与臣没有审讯，只是将赵文谦的供词摘要，平静地念给他听。当听到“窟合真叶护”的名字及其全盘计划时，巫者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狂热与敬畏的光芒，随即黯淡下去，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叶护……神机妙算……尔等……皆在劫数之中……草原的雄鹰……终将……覆盖……” 话音未落，气绝身亡。其态，无疑是默认了一切。

　　至此，真相大白！

　　幕后黑手，直指突厥汗庭中掌握神秘力量与间谍网络的实权人物——阿史那窟合真叶护，代号“苍狼之瞳”！其野心勃勃，策划了这场跨越国境、融合了巫术、幻术、谍战与心理战的宏大阴谋，意图从风水、宫闱、继承权三个层面，彻底瓦解新兴的大隋王朝！赵文谦是其埋藏最深的钉子，梅姑姑是被利用的复仇棋子，突厥巫师是行动的执行者。

　　苏与臣将三份相互印证、勾勒出完整阴谋链条的口供与物证整理成册，形成了一份沉甸甸的绝密案卷。他亲自呈送御前。

　　立政殿内，隋文帝杨坚阅毕案卷，久久沉默。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雷霆般的怒意与冰寒刺骨的杀机。独孤皇后在一旁，更是面色煞白，玉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既有被利用、被背叛的滔天愤怒，也有一丝后怕的寒意。

　　“好一个‘苍狼之瞳’！好一个祸乱三策！”杨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朕，知道了。”

　　没有咆哮，没有立即下达报复的旨意。但苏与臣知道，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已将“阿史那窟合真”这个名字，刻在了必杀的名单之上。大隋与突厥之间，一场超越战场厮杀、更加残酷诡异的暗战，已然升级。

　　走出立政殿，夜空繁星点点。苏与臣却没有丝毫轻松。揪出了幕后黑手，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窟合真叶护依然稳坐漠北，其庞大的间谍网络未必已被完全铲除。此次阴谋败露，以突厥人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策划更加隐秘、更加恶毒的攻击。

　　而且，赵文谦在最后交代时，曾含糊地提到，窟合真在长安，可能还有一枚更深、更关键的“暗子”，代号“菩提”，负责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其身份，连赵文谦亦不知晓。

　　“菩提”……是僧？是道？还是某种隐喻？

　　苏与臣仰望星空，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只有更加沉重的责任与警惕。斩断了一只伸来的毒手，但那双在漠北寒风中闪烁的“苍狼之瞳”，依然在黑暗中凝视着南方这片富饶的土地。

　　真正的较量，从明处转入了更深的暗处。而他，太史令苏与臣，将是守护这片土地反对那无形侵蚀的第一道防线。下一场风雨，何时会来？那枚代号“菩提”的暗子，又会何时现身？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暗流，已在大洋深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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