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宫试探

　　密诏入手，如握烙铁。苏与臣深知，这薄薄一绢，承载的不仅是陛下的最后希望，更是足以掀起滔天血海的惊雷。如何将其安然送出太子布下的天罗地网，交到柳述、元岩手中，继而召汉王杨谅入京勤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未等苏与臣理清脉络，东宫的“试探”已如影随形，悄然降临。

　　翌日清晨，一名东宫内侍便至太史局值房传话，言太子殿下于临华殿偏厅设下清茶，请苏太史令过府一叙，言称欲请教近日天象吉凶。语气虽客气，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意味。

　　苏与臣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请教。密诏刚刚到手，东宫便来相邀，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抑或，这只是太子在最后关头，对可能存在的变数进行的又一次审视与敲打？他迅速压下心中波澜，面色如常地应下，仔细将密诏藏于特制的贴身暗袋，又检查了一下怀中那枚冰凉刺骨的黑色令牌，这才整理衣冠，随内侍前往临华殿。

　　临华殿内，熏香袅袅，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太子杨广并未端坐主位，而是闲适地坐在窗边的茶榻上，身着常服，神情看似平和，但眼底深处那抹锐利与审视，却如鹰隼般难以掩饰。妖道袁眇并未在场，但左卫率宇文述却如影子般侍立一旁，目光低垂，气息沉凝，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苏卿来了，坐。”杨广抬手虚引，语气温和，“近日宫中多事，天象亦显晦暗，孤心难安。苏卿掌观星象，通晓阴阳，不知对此番异状，可有更深的见解？”他亲手执壶，为苏与臣斟上一杯清茶，动作从容，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与臣躬身谢过，依言坐下，心思电转。太子不问地裂，不问古墓，单刀直入天象，是避实就虚，还是意有所指？他斟酌词句，谨慎答道：“回殿下，臣连日观测，紫微星确为阴霾所扰，光芒不显，主陛下圣体欠安，国事维艰。然天行有常，非人力可轻易扭转。如今之势，唯有静待天时，悉心祷祝，盼陛下早日康健。”

　　他避开了具体吉凶判断，将重点引回陛下病体，言语间不留把柄。

　　杨广轻轻吹开茶沫，呷了一口，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苏与臣：“哦？只是天时么？孤却听闻，地气亦有异动，甚至牵连宫闱，致生诸多怪象。苏卿那日曾言，东南有阴翳之气，不知这阴翳，可已侵扰宫禁？又与地裂之事，有无关联？”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核心。

　　来了！苏与臣心中一凛，太子果然将天象与地气、宫闱异象联系了起来。他稳住心神，道：“殿下明鉴。地裂之事，乃地龙翻身，惊现古墓，阴煞外泄，确与宫中不安之气有所牵连。臣前次探查，亦感墓中邪气深重，然其究竟如何影响宫闱，臣学识浅薄，尚未能参透其中玄机。至于是否侵扰陛下……此乃干系重大，臣不敢妄断。”他将责任推给“尚未参透”和“不敢妄断”，既承认了关联，又未深入，更将陛下可能受影响的敏感问题轻轻挡回。

　　杨广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笑容微敛：“苏卿过谦了。你之才学，孤素所知。如今非常之时，正当竭诚效力，为君分忧。若有发现，无论吉凶，皆应速报孤知，以便应对。切莫……因循守旧，坐失良机啊。”话语中已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警示意味。

　　一旁的宇文述适时开口，声音阴冷：“苏大人，殿下所言极是。如今宫禁安危，系于一线。若有宵小之辈，借机兴风作浪，或……知情不报，以致酿成大祸，其罪非小。”目光如刀，直刺苏与臣。

　　压力骤增。苏与臣感到背脊渗出冷汗，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和试探。他起身，躬身一礼，语气恳切而坚定：“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臣蒙陛下与殿下信重，执掌灵台，焉敢不尽心竭力？凡有关于天象地气、关乎圣体国运之异动，臣必第一时间详查密奏，绝无隐瞒！只是天道幽微，地脉深邃，有时非旦夕可明，还望殿下体察。”他再次强调职责和困难，表态忠诚，却依旧不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香炉中香烟笔直上升。杨广凝视苏与臣片刻，眼神深邃难测，最终，脸上又浮现那抹温和的笑意：“苏卿忠心，孤自是知晓。也罢，此事确需谨慎。你且回去，多加留意，一有消息，随时来报。”

　　“臣，遵命。”苏与臣再次施礼，心中稍松，知道暂时过关。

　　退出临华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苏与臣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太子的试探，看似平和，实则杀机暗藏。他几乎可以肯定，东宫对自己已起疑心，只是尚未拿到确凿证据，或是投鼠忌器，不愿在最后关头横生枝节。

　　必须尽快行动了！密诏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太子的网正在收紧，下一次，恐怕就不是试探，而是雷霆手段了。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仁寿宫上空，乌云正在汇聚。

　　山雨，已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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